在此之前,程英在巫族的存在只是一个蛊术精湛的平民,因有一日毛遂自荐向巫族王姬赵氏进谏,被赵氏看中,自此成为三皇子阿勒司的幕僚之一。
世人只知他痴迷制蛊,整日吊着副半死不活的身躯以身试验,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这么疯狂的原因。
程英幼时也曾是巫族钟鸣鼎食之家的一员。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且渠兰,父亲是巫族将领,母亲是长老之女,他是家中幼子,受尽父母宠爱长大。若是没有那场战争,他本可以像所有巫族贵公子一样,拥有平淡却优渥的生活,可大夏和巫族的那场战争毁了一切!
他的父亲奉命出征,却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母亲得知此事,悲痛欲绝,正又赶上巫族王庭内部政变,现任巫族王的弟弟策反篡位,与大夏里应外合。与之牵连的几大世家都随之覆灭,程英的家族也未能幸免。
父母双亡,族人散尽,昔日王庭成了跪伏于别国脚下的附庸。程英逃了出来,可是是被一个蛊术疯子救的,自那之后,世上再也没有贵族公子且渠兰,只余一个蛊疯子程英。
他掩埋一切过往,潜伏在三皇子阿勒司身边,又费尽心思跟着他来到了大夏,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家族覆灭之时娘亲悲痛孱弱的身影、族人凄厉的喊叫、逃亡路上四处躲避杀机的惶恐无措,还有被蛊疯子日日夜夜关在牢中试蛊时的痛苦哀嚎,一幕幕从他眼前闪过,程英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凭什么入侵者安坐高台享荣华富贵、万民拥戴,而受害者只能苟延残喘、了却余生?
他不。
他不甘心。
程英要大夏皇帝和他一样,日日忍受蛊虫噬咬的痛苦。他要和大夏皇帝共享生命,看着对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养着他、供着他,想要他死却又不能伤他分毫。
至于巫族?
谁考虑他们,当年这帮人谋夺篡位的时候考虑过他的父亲母亲了吗?他的父亲在前线战死沙场,当年的亲王现在的巫族王却勾结外敌,亲手将国土拱手送人!这一帮人有什么资格代表巫族?他们不配!
程英看着宴席高座上已然服下同生共死蛊的夏元帝,几乎是畅快地咧嘴笑了。
很快,他安排的小侍端着一小杯酒上来了,程英看着那杯酒在自己桌案上放下,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正要有所动作,坐在他前方的木拓长老却忽然回头,盯着他道:“你们方才说了些什么,三殿下为何忽然离席。”
程英无法,只得停下来先回答木拓,“三殿下方才同草民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驿馆休息了。”
木拓眼中隐有责怪之意,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又转身回去了。程英没觉得他这副神色有什么特殊含义,毕竟木拓看三皇子一派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
不相干的人走了,程英终于可以做自己的正事,拿起酒杯便要饮下。
——“诶,程先生且慢。”
一道折扇顿时横亘在他和酒杯之间,将他打断得明明白白。
“……”
程英:又是谁!
程英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硬生生将酒杯又放回了桌案,扭头便看见镇远侯家小公子燕澄朝的一张笑脸。
“程大人应当不介意本世子在这儿坐坐吧?我与阿勒司殿下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只是没想到巫族过两日便要走了,本世子心里不舍,便想来寻阿勒司殿下说说话。”
燕澄朝一边说着一边用扇子敲了敲程英身侧位置的另一位仁兄,央求他给他腾个位置,那官员一看是镇远侯家的小世子,默了默便含泪让位了。
于是燕澄朝便坐在程英身侧,笑问道:“程大人,不知三殿下哪里去了?”
程英无奈,只得将先前的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那可真是可惜,”
燕澄朝以扇拍头,“本世子还想同三殿下多了解些巫族的风土人情呢,没想到他这么快便离席了。”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对程英笑道:“听说程先生是三殿下的幕僚,想来同样了解巫族,不妨请程先生和我好好聊聊巫族的事物,先生意下如何?”
程英抿唇,这燕澄朝怕是一时半会儿打发不走了。
罢了,趁着谈话时将酒喝了便是!不愁寻不到机会!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燕澄朝顿时绽出笑容,与他热切攀谈起来。
程英一边应和着燕澄朝的问话,一边悄悄注意着桌案上的那杯酒。说了半晌,他伸手去拿那酒杯,准备装作谈话谈到一半口渴了自然而然喝水的模样。
但燕澄朝说着说着便一个激动,手肘霎时杵在他桌案上,恰恰把那杯酒挡得死死的。
程英:“……”
行。
总还有第二次机会!
燕澄朝的胳膊却像是在那桌案上长了根似的,半晌都未挪开,程英等啊等,愣是没等着再次拿酒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