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嵩全然不信。且不说他们与昭爔还有深情厚谊,就单说作战能力,昭爔驰骋十二年,何曾输过一次?要不是襄城之战自己暗中动了手脚……他本是笃定即使她在战场上活下来,也势必会因拖累了七万将士而选择以死谢罪的。
可谁知中途生变。他本就忌惮她卓越的战功,现在她更是成了敌人,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让其他主将去对抗她?不切实际!万一又像周怀光那样反倒给她送了兵力怎么办?侥幸能赢并杀了她?痴人说梦!即便他们呈上昭爔战死的奏章,他也只会认为这是他们联手做的戏。
他无法信任任何人,只能御驾亲征了。他要亲自上阵,亲手砍下昭爔的首级才能放心!
诏书盖了印,在朝会时宣读,自是引起了一场骚动。虽说大臣们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国君亲征这么大的事还是过于冒险。又不是山穷水尽之时,何至于要亲征呢?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大王!”大臣们眼看劝说不住,只得退而求其次,“大王若执意亲征,就请听臣等一句劝。战场危机四伏,若大王不幸……届时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大王册立储君!”
“还未战先言败!寡人怎么会养了你们这一群没用的废物!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司伯嵩感觉心里又开始窝火,怒意伴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涌了上来,“而且,寡人即位堪将一年,你们就已经开始琢磨立储之事了?”
立储,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所牵涉之事众多,君王难免不会多想,更何况司伯嵩本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你们是巴不得寡人死在外面,好扶持新君吧!”
大臣们惊惧万分,跪了一地:“臣等并非此意!只是……”
“只是因为姓昭的回来了,你们的心思又活跃起来了!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看过那篇檄文,又有多少人私藏了!”
见堂下无人做声,他便知道自己说中了,声音都冷了几分:“寡人只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若放在从前,此等行为充其量也就是个结党营私,但现在她是什么身份?你们是想通敌叛国吗?!”
“臣不敢!”
“大王,臣无此意……”
先王时期,昭爔十几岁便踏入朝堂,都算得上是大臣们的子侄辈了,他们多关照一下她也不为过。更何况这是大争之世,各国之间争土地、争人口、争钱粮,君王求贤、良臣择主,实在是十分正常的事。所以于公于私,他们都为昭爔感到高兴。
可通敌叛国的帽子也太大了……他们有苦说不出。自从那篇檄文传遍全国,司伯嵩就变得越发喜怒无常。以往也不是没有君主亲征的,但亲征前册立储君,本就是一个保障措施。谁会想让国君阵亡啊?可毕竟战场刀剑无眼,谁又说得准呢?只是这般正常的担忧在现在的司伯嵩眼里,都变成了恶意,好像所有人都要害他、盼着他死一样。
朝会又一次在死寂中结束。然而这次的话题实在是非同小可,已经动摇到了国本,大臣们硬着头皮往勤政殿里跑了一趟又一趟,却终究只求来了一道“由丞相高阳暂代朝政”的口诏。
司伯嵩已经偏执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在此战中斩杀昭爔,毫不怀疑自己就是能一统天下的天命之人,不肯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大王是疯了吗……”
司伯嵩要亲征却不肯立储的消息在国内不胫而走,朝野和民间皆人心惶惶。内忧外患之下,曜阳国变得空前动荡不安。龟甲被一次次掷入火盆,占卜出来的结果都不怎么好。损兵折将、所求不成、前路受阻……太卜冷汗连连,最终在龟甲上做了手脚,才在司伯嵩亲征之日时让卦象显示出个吉来,保住了自己的脑袋。
赤色大纛旗被风吹着向铅灰色的天空扬去,金线绣着的太阳图腾黯淡无光。朝臣和百姓沉默着守在主街两侧,看六匹御马牵引的华丽辇驾徐徐驶过。
“爹爹!”
人群中突然跑出一个小女孩,紧紧抱住一个侍卫的手:“爹爹,要平安归来啊!”
那侍卫瞬间就落下了泪,转身停顿住了脚步:“妮儿……”
“走吧,快走吧……”队伍后面的人揽住他的肩膀,别过脸去不忍看这离别。
“爹爹……”小女孩向前追了几步,被母亲慌忙拦下了。辇驾继续前行,父女紧攥着的手被迫分开,侍卫跟随队伍走着,湿润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妻女身上,久久不肯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