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中旬,立春。
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个月,山地与城池不同,无人打理的林野间一片白雪皑皑。近日新雪初霁,靠近苕水的土地接受了冰雪的滋养,竟隐隐有嫩芽将从松软的土地中冒出。不远处传来擂鼓之声,山间飞鸟乍惊,扑簌簌地成群在空中盘旋,观望着苕水两岸黑色与红色的阵营。
“昭爔上将军,我军主将许将军请您上前一叙。”
红衣斥候传话之后便打马回阵,昭爔放眼望去,冰冻的苕水之上面对面摆了两张小案,许志兴坐在案后,遥遥向她拱手。昭爔回头与众将对了一下眼神,点点头,策马前行至冰面上与他对坐。
“今日立春,上将军尝尝这黄酒味道如何?”许志兴坐直身体,恭敬地为她舀了一杯。
昭爔看着用铜盆盛着热水温着的酒器,笑了笑,浅酌一口:“不错,香气浓郁,酒味温和,可暖身。”她放下杯,看着许志兴比从前似乎是憔悴了些。“你此次出征可有后顾之忧?司伯嵩可有欺侮你?比如……拿家人做人质之类。”
“江蓠和吴攸之事大王已知晓。人各有志,就算手段用尽,有些事怕也阻止不了吧。”许志兴摇摇头,“何况他就算想,也已有心无力了。前些时日,他立了长公子为储君。长公子性情敦厚善良,未来应当……会是个好君主。”
“他立储了?”昭爔有些意外,但嘴角的笑意却收也收不住,“这么说,他快死了是吗?”
“……”
“但据我所知,长公子性情与其说敦厚,不如说是被他父王的淫威磨得软弱无主见,你说他会是好君主,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但立他为储……却也不意外。毕竟,他是长子嘛!司伯嵩就一直因为自己是长子却未能被立储而耿耿于怀。”
昭爔抬眼看向他问道:“那么,你打算效忠于储君吗?对于大臣们来说,一个懦弱的君主总归会比暴虐的君主好些吧……”
“非也。自从与您相遇之后,我就已经是曜阳国人了,并在此成家立业……我只是……夹在您与曜阳国之间,有些两难。”
“我明白……”昭爔泛起苦涩,她又何尝不是这样。“说起来,你本来就讨厌军队。若当初没有选择跟随我从军,如今便也不会两难。你可曾会为此感到有些后悔吗?”
这个问题,他却没有丝毫犹豫,直视着昭爔的眼睛:“从未。”
当年许志兴带着虎子等一帮土匪在山上,日子还是饥一顿饱一顿。他们自己本就是难民,便不忍心从路过的难民手中夺走食物,可一年到头又遇不到几个有钱的路过。有本事的人能靠山吃山,可就凭他们那蹩脚的打猎水平根本捉不到什么,只能靠野菜野果充饥。
与昭爔相遇的那天,日头烈烈,他们早就饿红了眼。正巧有一支商队走来,人数与他们不相上下。商人嘛,大概率会用钱买命,他们想都没想,嗷嗷叫着就冲了过去。只是他们万万也想不到,这根本不是商队,而是军队伪装的,是为了给后面大军探路的先锋!
饿着肚子的半吊子土匪如何能与训练有素的军士相抗衡?很快许志兴就被押到了中军处,停在了一匹浅金色的骏马面前。他抬头,与昭爔的视线相对,那一瞬间她目光如炬,身上冷冽肃杀的气质令他心惊。
“出征前听闻这里闹匪患,没想到才这么点儿人,不成气候。”她挥挥马鞭,让军队押着他们在前方带路。
待大军穿过山谷暂时歇脚修整时,昭爔让人给他们也拿了些食物。许志兴简直难以置信,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土匪竟然能在军队里蹭到一口饭。剁碎的野菜混着粗麦,放了些盐搅拌均匀后烙成饼,这就是行军便携的食物了。他一口饼一口水狼吞虎咽,吃得太快甚至会有些剌嗓子,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顿饭胜过人间美味。
昭爔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吃,突然问了一句:“你杀过人?”
许志兴动作一顿,心里狂跳不止。面前的人是三军主帅啊,她若想处置自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也罢,杀人偿命,能做个饱死鬼也值了。他三两下吞掉干饼,又灌了一大口水,恶狠狠地打了个饱嗝,承认了:“是,杀过一个。”
“是何人?又为何?”
“是我们之中的一个。我们当土匪为的是乱世求生,本来只抢财物。但那人见色起意,想糟蹋姑娘。”许志兴想到自己那被煜军奸-淫致死的妹妹,红了眼眶。他又灌了几口水,喝够了,便将乱蓬蓬的头发一撩,伸直脖子:“来!给我个痛快。但还请大人对其他人手下留情,要打要罚,只求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见昭爔的手摸上腰间,以为她要拔剑,却不想是掏出一串刀币来,约莫二十来个,递到他的手中:“吃饱了,就回家吧。我与煜国就要开战,你们莫要再在这附近逗留,以免波及。既然有一把子力气,便好好找个营生。未来的曜阳国,必会让你们衣食无忧。”
闻听此言,许志兴刚抬起头想要说什么,不想又对上昭爔严厉的目光:“如果日后我再听闻你们四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