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司伯嵩挡住了箭的人,身着金甲。那身金甲昭爔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同样规制的甲胄她穿了整整十年。
这就是,这段时日与她和裴翀对抗的曜阳军主帅……
昭爔彻底怔愣在马上。她曾想过那人是林旌旗,又或者是林震州,只要他们活着,哪怕是敌对关系她也会欣喜。又或者希望落空,并非他们父女二人,那只能是司伯嵩亲自上阵了。
刚刚百姓们被推出城外,她还想着,果然是司伯嵩。
可是没想到……不,这也根本想不到,那主帅的真实身份,竟会是暌违了十几年未见、早在昭爔十二岁时就归隐田园颐养天年的人!
她的老师——卢则老将军!
卢则已经年过古稀,在这样的战乱年代,很少有人能活到这个年纪。许是这些年的田园生活还不错,他调养气血,修身养性,虽然已经须发尽白,苍老的脸上皱纹汇成了一条条深深的沟壑,但是精神矍铄,黝黑的面庞看起来很健康。
卢则向司伯嵩拱手道:“大王,臣是否可以和昭爔叙叙话?”
“允。”司伯嵩手肘支撑在衡木上,半倚着身体懒懒地回道。他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卢则是昭爔的老师,这个身份在这一战里就是无敌的杀手锏!
想杀寡人,就要先杀了你的老师。那么,姓昭的,寡人很好奇,你会如何做呢?
卢则策马向前,一个军士捧着什么东西快步跟在他身后。昭爔似有所感,情不自禁地一夹马腹,走出了队伍。
裴翀没见过卢则,但从昭爔的表情上,他就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又看到司伯嵩一副看好戏般的神情,更是觉得一阵窝火。身下的战马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也有些不安地甩动着尾巴,打了两个响鼻。
昭爔和卢则走到了面对面的位置。近距离看到他,她才深切地感觉到,她的老师真的是老了,和记忆中的身影几乎是判若两人。那高大的脊背弯了,宽阔的脸庞也瘦削了,那昔日的主帅甲胄穿在身上,也有些不合身了。
就连一向严肃的表情都变得柔和下来,卢则看着如今的昭爔,语气里竟含了慈爱,有些小心生疏地开口:“阿爔……”
一声阿爔,立刻将昭爔拉回了温暖的记忆里。只一眨眼,她便簌簌地潸然泪下,翻身下马,拱手跪地:“老师!”
卢则连忙跟着下马去扶。这一触碰到昭爔的臂膀,他也有些恍惚起来。记忆中还很娇小的女孩长大了,五官舒展开,越发显出英爽大气来。她的手臂坚实有力,身体颀长挺拔,哪怕是跪在那儿,脊背都笔直地挺立着。
他记挂了许多年的孩子,如今真的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了!
跟过来的军士连忙把手中的两个软席摆在地上。两人执手对坐相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恨这里是剑拔弩张的战场,不能整夜对酌,一诉衷肠。
一副棋盘摆在两人中间,卢则笑道:“这棋盘,便是现在的战场,棋子,就是将士。老夫许多年不下棋了,今日就看看阿爔棋艺精进到了何种程度吧。我们边下边说。”
“好。”昭爔将黑旗摆在卢则手边,“老师先请。”
卢则执起一子落下:“你是不是想知道,时隔多年,老夫为何愿意重新披上这身甲胄?”
昭爔跟着落子,点了点头。当得知卢则才是主帅时,那么之前的战况就说得通了。他作战为何与昭爔如此相似?其实不是他像昭爔,应该说昭爔像他,何况那本《昭侯兵法》的作者之一就是卢则。
而他没与裴翀交过手。与裴奉倒是短暂打过几年,从父亲的身上,总能推断出一部分儿子的样子。以及后来归隐时,每月从朝廷收到的信件里都会详尽描述昭爔的每一场战斗,提到的最多的对手就是裴翀。
只是仅凭这些,对裴翀的了解终究是有限的,昭爔也就利用了这点,一路打到了这里。
“因为大王曾经也是老夫的学生,只说这两份师生情谊,也实在是让老夫夹在你们二人之中为难呐。”卢则观摩着棋局,思索下一步如何走,“对了,有一事老夫要告诉你,这里的曜阳军都是当初大王从封地带来的人,不是你曾经麾下的将士。你若想杀,便放开手去杀吧。”
昭爔恍然大悟。司伯嵩疑心那么重,他既然想杀她,便自然是不放心在这决战中使用她的旧部。她记得他还是封君时,手中有大约八万的军队用来保护自己的领土,如此说来,眼前的曜阳军就是那支军队了。
她抬头看了对面一眼,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百十来号昊明百姓的身上:“老师既然是主帅,一定安排好了这些百姓的退路吧?一会儿我该如何配合老师呢?”
卢则一愣,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并未……那些百姓是大王抓来的,目的就是要限制你的行动。你如此聪慧,能看不出来他的用意?”
昭爔蹙起眉头,十分不解:“我看得出。只是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如何保护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