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少愚春风满面,不敢直说,只答:“你管不着。”
“你想做坏事,可别带上我。”阿莱垂下眼睫,用勺子搅动碗中的圆子,瓷器清脆作响。她尝了一口,也觉得不错,孜孜不倦地命令他:“这个你也试试。”
厉少愚近来总犹豫,自己该何去何从,陡然听见她这句话,终于下决心要逃——他要逃出这个旧骨新皮,不成样子的家庭。
他深望着阿莱,眉间的愁云终于化开,久久没有作声。
阿莱停下手,去拿另一碗的勺子,将汤水搅匀以后,擓起一勺送到他嘴边:“你尝一口!”
厉少愚躬过去吃了,抬眼看她,嘴里心里都甜丝丝儿的,忽然夸张大叹:“真是太好吃了!”
“真的吗?”阿莱惊喜不已。
“真的!”他接过勺子,勉强吃下小半碗。
众保镖看见,边笑边吃:“大爷那么傲,怎么一见着郑小姐就不正常?婆婆妈妈就算了,吃东西还要人哄。”
阮晓寒斜那人一眼:“吃你的吧,妄议主人,当心发配你去种荷花。”所谓种荷花者,是把人身上绑起石头沉进江里。
保镖讪讪闭嘴,见二位主子吃完了,忙刨完剩下几口跑去结账。
他们顺着弄堂出去,沿路走到胥门古渡,根据老板的说法,找到码头挂起的一张黄底红缘旌旗。
船家是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名下好几艘船,配几名伙计。他单独有艘快艇,专门送人去乘大船,顺便和船员交易些洋货回来供馆子里待客。
问清他们来意后,船家解开一条摇橹船的蓬索,把他们接上船去。那船小巧,刚好够坐两个人。阮晓寒等人只能另乘一艘稍大些的乌篷船紧紧跟着。
摇橹船在河面上晃晃悠悠,慢慢荡进外城河。
阿莱解乡愁,左右张望倒退的民居,河边石阶下有人捣衣,她看着,听着,脸上始终笑微微的。
厉少愚一手搭上膝盖,一手抓住船身,长久地注视着她。阳光辗转扫过她的脸,皮肤细腻白皙,一层少女的薄绒,从内里透出粉,不需修饰,秾丽娟秀,好似海棠。
良久,他开口问道:“你的衣服怎么一天一变?一会儿像演文明戏,一会儿又像进步青年。”
阿莱回身呛他:“别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看看自己,还穿着长衫呢。”
厉照垣把他西装全收起来了,他现在,连穿衣自由都没有。
他没好意思和盘托出,心虚地一耸肩:“我这不是为了讨你爹欢心嘛。”
阿莱翻着大眼睛骂:“少来!你穿成这样,我爹根本没见过两回。”
“小小年纪,说话就吃枪药似的,将来长大了还不吃人?”
“是!我吃人。”阿莱斜他一眼,哼一声:“你倒是斯文,斯文到现在成个什么样子?”
厉少愚自嘲地一笑,腔子里酸酸涩涩的,不成样子。
他瞧她的眼睛:“那你嫌不嫌我窝囊?”
阿莱满心装着他,怎会嫌他窝囊?只在心里痛骂他婆妈而已。
以她的莽撞,实在想不明白,怎会有人饭喂到嘴边,还要自行争斗一番,才做定论到底要不要吞。
生怕他不吞。盯着他。发了火。
“你根本就不是窝囊的人!”
厉少愚迟疑一下,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微微点头,彻底下定决心要逃。
一趟逛下来,他已计划出一条绝佳逃跑路线,甚至连遮掩的人选也有。
阿莱为他做得周全,周全得只差把计划全盘托出。
可他要是走了,阿莱怎么办?会不会遭人非议?不至于,婚期还远,并未向外公布,只要他能如期回来,大约没问题。但若自己一走,郑伯伯要退婚,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厉少愚生出一股冲动,要带她一起走。
他犹豫那一刻,好像特别地久。
“这几天,我还能找你吗?”
虽然留过洋,受过新思想熏陶,但阿莱骨子里有些东西并未变过。
他们有婚约在身,将来成亲是名正言顺,眼下虽过明面,但相处时还留着分寸,不越雷池。
阿莱觉得,他想带她走,无论如何是不能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厉少愚说:“我有东西想给你。”
阿莱心慌意乱,眼底的碧波,挑挞不定。
船,忽然到岸了。
厉少愚跳下船后,伸手接她下去,见她还在思忖,心里就略略存着几分侥幸。
他们沿河而行,到路尽头的朱新年糕团店坐下,要两碗红汤面,四个浇头,挨着坐下后安静地吃完。
郑宅门前,阿莱下了车,走到门边,回头遥遥地注视他:“不用送。”
天色早已黑尽,对门花窗里烛光闪烁,厉少愚倚住车门,站在巷口抽烟,恍惚,颓然,像一盏玻璃灯,瞳孔里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