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阿莱被这份空旷困住了,逃不出去。回房倒在床上,心慌、胸闷,喘不上气。朦朦胧胧的,过往似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映过:
——久别重逢,他们在书房相见,厉少愚说:“阿莱,欢迎回家。”
——拈酸吃醋,他们在弄堂拥抱,厉少愚说:“你误会了,我和她没什么。”
——病愈回家,他们在百乐门跳舞,厉少愚说:“好孩子,哥哥喜欢你。”
——偷食禁果,他们在家里疯狂地造,厉少愚说:“没有你,我怎么过完这一生。”
......
细碎的记忆像剥开的洋葱,促着她把眼泪无声地流进鬓角里。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这天,阿莱在房里,跟镜里人行飞花令。她指着她,晕陶陶的:“对不出来?你认输吧!”
院内有人在唤:“郑小姐?郑小姐?”
“等我一下,有人叫我。”
阿莱一手提着红酒瓶,摇摇晃晃走上阳台,软趴趴地靠住石栏杆,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嘿!孔先生!您吃了吗?”有一点京腔。
“你怎么了?喝醉了吗?”孔可澄问。
“我没醉......”
话音未落,手一脱力,酒瓶砸进院里。
见她一头狗啃短发,笑得近乎有些痴,孔可澄无暇细想,只喊一声“别瞎动危险”,就撞开门飞快地跑上去。
房门洞开,酒气熏天,屋里一片狼藉。梳妆台上满是头发,酒瓶酒杯东倒西歪堆了遍地,衣裙鞋袜在床上堆积如山,纸牌满屋乱飞,桌上还有三颗骰子。
孔可澄一看,知道她是伤心过度,借酒消愁。
心里也不是滋味。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忙把阿莱从阳台抱回来,随意地捡件大衣给她披上,深叹一口气,就此坐在床尾的椅子上忧虑起来。
喝得太多,身子软了,坐不住。阿莱像一滩烂泥,瘫倒在衣服堆里,眼皮微合,长伸着手要找酒喝。声气里带着哭腔,可怜死了。
可不能再喝了,孔可澄带着正事儿来找她,打算去挑选家宴礼服,谁知到这里是这幅情形。她不清醒,孔可澄又不会伺候人,怔住好久才试试探探地开口:“你家没有佣人吗?”
“......我把她给辞了哈哈。”阿莱挣扎着爬起来,有点失性了,“我能照顾自己,不用他给我做决定。什么都让别人做,那我不成废物啦?我才不那样......嘿嘿,我自己做决定。”
“你说得对。”
“他凭什么给我做决定?是觉得自己过不了这个坎,所以迫不及待地把我当包袱给甩了?我可以帮他的忙,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可以.....”
边说边哽咽起来:
“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办?我在伦敦想了他七年,难道以后几十年还要想吗?我的命也太苦了!”
彻底哭出来了:
“孔先生,你能帮我救他吗?你能吧。你姓孔,行长姓孔,部长姓孔,连参议院长也姓孔......”
阿莱奋力起身向孔可澄走去,却是腿肚子一软,摔倒在地。孔可澄躬身扶她,她伏在地上不动,片刻后,竭力地仰起脸,满眼惶然,眼是花的,太难爬起来,只好跪在地上,撑起上身凑过去。
“孔先生,我求求你——帮我把他救出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没有人,没有人...能比你更好救他了。”
她抽泣着,复坐回地上。
孔可澄被吓着了,双目圆睁,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阿莱再求他什么。原以为害人是件痛快事,可阿莱间接地受害,让他心里毛毛的,不舒坦。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心疼。
孔可澄把阿莱抱起,她没动,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泪眼朦胧,满是乞求地望向他。他彻底僵住了,不敢动,不敢说,忙把人放到床上。
没有得到回应,阿莱也不纠缠,在被窝里绻起身子轻声哭泣。声音是丝丝缕缕断断续续的,织起一张网,把孔可澄困得好死。
短短几日,眼泪已变成她的安眠药,只有哭累才能睡去。
孔可澄心里翻起暗涌,看着醉生梦死的郑小姐有些束手无策,好像后悔了,但又迅速地压下去。处心积虑才把厉少愚弄垮,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除了生死,都是擦伤。等将来和她约会结婚,再好好地给她补偿,为她疗伤。一切都来得及。
他要她做海棠,做枝头最秾丽的那一朵,自由自在地摇曳在春光里。
一下午,冬阳竟更厉害起来,见缝插针地把房间填满,金灿灿暖洋洋......时间不留痕,悄悄地溜走,待到月上梢头,已似走过一生。
梦境纷乱,没有给阿莱片刻喘息的机会。梦里,厉少愚再次提起解除婚约,她心头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