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可澄怔在那里,仿佛那些话全变成刀子,毫不留情地把他割碎。沉默良久,终于觉出自头脸和脖颈上,涌出一道又一道咸腥刮辣的疼痛。抬手一擦抓花的脸,满袖沾上鲜血,只看一眼便紧蹙眉心,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到底对你做过什么,让你会这样想?我一点也不爱你吗,不!你一直知道我有多爱你!”
“你心里明白!”阿莱正于崩溃中,对他激动地哭号,“你把我逼成了一个疯女人!却说这是为我好,让我继续学习、思考、创作,不过是想更加深刻掌控我的手段。你在延伸你的权力,你想改变我,让我变成一盘只符合你口味的菜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一阵山崩地裂,令孔可澄不知所措,所有想说的话和思绪,都在这剧烈的震动中化为乌有。
原来,她知道他的意图,她恨他。
仿佛一把利钻自耳朵凿进,在大脑轰鸣,随着神经的跳动在体内蔓延开来,在五内翻滚,陡然间,腔子里炸出一汪血泉,不停地涌出血花,然后汇聚起来,直冲头顶。
孔可澄只觉手脚冰凉,头脑发热,忽然发不出声音了。把一身气力汇聚于手掌,要站起来,只听得“噗”一声,阿莱的头脸就同他一样,满是鲜血。
阿莱得偿所愿,生生把他的心志和身体熬坏了。
身体不受控地向前一栽,像一座山,忽然全部压到阿莱身上,太重了!黑暗和疼痛的侵袭,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在惊惧交加之时,她嘴里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呼......
眼角湿润了,是两行绝望悔恨的泪水。她心念,孔可澄要是死了,他们还能活吗?她会害死所有人。认命地合上眼,任由混乱把她吞噬。
半梦半醒时,总有一把温柔疼爱的细嗓,萦绕周遭。忽有一日,那嗓音轻轻地唤她:
“阿莱,娘来看你了。你不想和娘说话吗?娘已经等你好久了。”
娘来了?娘来了!
阿莱奋力睁开眼睛,在看见娘的同时,也看见孔可澄,伤痕犹在。忽地在床上弹坐而起,有喜有惊,如释重负。
“娘,您什么时候到的?”阿莱含着泪花,扑进娘怀里。
“到了两天了。”
父女俩通电话时,向青韫就在旁边坐着。丈夫爱她,想要她好好活着,她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一言不发,连夜收拾好金银细软,坐上了回北平的火车。自此天各两端,只能心存渴想,等待重逢。
二十年来,北平似乎没太大变化,依照丈夫给的地址,她很快就找到女儿的家。那一天,好像特别不巧,女婿因突发脑梗卧病在床,满脸交错的抓痕蔓延到脖颈上,极不体面,见她来,硬从床上爬起来招待。
女儿呢,也病了。洋大夫说是长期精神紧张和身体亏空造成的并发症,无法根治,只能调理,或许能慢慢恢复。
孔可澄尊重她,就像厉少愚那样,是发自内心的。但他们也有不一样。她确信,不论什么情况下,女儿绝不会和少愚动手。
可以想见,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满。
向青韫一下一下地,轻抚阿莱的背心,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得厉害。
“睡这么久,饿不饿啊?娘前些日子学会熬粥了,今天刚给可澄熬了一锅,你想不想喝点?”
“娘真厉害呀!”阿莱喉咙酸涩,紧紧抱住她撒娇:“我不喝嘛,我想和娘说会儿话。”
出乎意料的,孔可澄和丈母娘相处很好。阿莱生病,她没有苛责怪罪他,反而要他好好保养身体,和阿莱长长久久地过日子。
就是这句,让他觉得很窝心。
争吵激烈过头,造成两败俱伤的结局。苏醒后,他一直心灰意冷,直至向青韫的到来,才让他恢复了满心热望,开始期盼起将来的生活。夜深人静时,他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总劝慰自己——日月既往,不可复追,他不该总用一个过去的男人为难她。
所以他愿意不计前嫌,继续过日子。
向青韫察觉到个中怪异,眼一沉,道:
“可澄去趁热吃吧。这两天光顾着跟你说话,现在该让我们娘儿俩说几句体己话啦。”倒是很亲热。
“是。”孔可澄道:“你们慢慢聊,我待会儿给您和阿莱送晚饭。”
向青韫心念,两个人闹得一身伤病,见着她,却半点不满也不愿表露,问他的伤怎么来的,简直满嘴胡言。这样的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要问问女儿才敢放心。
“可澄对你,好不好?”
阿莱不敢再哭,生怕娘看出端倪,只紧紧依偎在怀里,良久才说:“好。”
她想好了,既然孔可澄让娘住这儿,那她就配合他演“恩爱夫妻”的戏码。毕竟,他选择让步了,再死命践踏他的尊严没什么用。见好就收吧。做人么,不能把任何事情做绝。
这世上从不会有突然发生的事,假如发生了,想一想,定然能找出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