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生子,只为繁衍后代,一旦胎儿自母腹安家,自此便将祂的一切琐事归于母亲:喂奶、洗澡、哄睡、换尿布,直到老,直到死。但祂的学习、教育、人生大事,全由祂的姓氏决定。似乎一个女人为祂辛苦为祂忙,只是生活的小小插曲,理所应当,不值一提。
罗莎失落地摇头:“他爱我,但他是把我当作得到主人厚爱的奴隶,在他家里手握大权,作威作福。”
阿莱紧紧抱住她,在闹嚷的人群中贴去低声问:“你们没谈过?”
“何止谈,吵也吵过很多次,”靠近阿莱,眼泪就下来了,“他改不了。”
“别哭,别哭,爱丽莎看着呢。”阿莱抽出手绢印了印她的眼泪,“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你有别的打算吗?”
“阿莱,我真的太感谢你了!我今天很开心。真的,我已经被忽视太久了,所有人看见的都是‘宋太’,不是‘罗莎’,我的本身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罗莎抱着孩子,终于肯吐露心声,讲起在重庆的一段疯狂日子。
“那个人是个年轻将官,受邀到我们家参加舞会,他叫我的名字,赞美我的容貌、学历和才华,体贴我为家庭的付出。我太渴望那种关注,所以在人群里对他暗送秋波,后来我们在外面见过几次,他抱我,吻我,抚摸我,把我的一切唤醒,但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喊停了......”
阿莱一直捂住爱丽莎的耳朵:
“然后呢?”她想知道后续。
“结束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场讨论会也结束了。逐渐归于平静的礼堂,散落满地的传单被学生们拾捡起来,将桌椅板凳收拾整齐,便都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散去。
说是全女性,其实也有小部分男教师、男学生。
厉少愚混迹其中。
厉少愚年过三十二,离了阿莱这几年,风里来雨里去,终于褪去少年气,变得成熟粗粝。一双桃花眼,在镜片下明亮有神,身形挺拔,冷峻傲然。衣着内敛,穿羊绒内衣套一件藏蓝毛衣,外搭驳领深红锈毛呢外套,下身是裤线锋利的西裤,颈间系一条水墨丝巾,头戴画家帽,帽檐微微下压,掩住上半张脸。
一路跟随二人来到此地。几个男学生在他周围,时不时邀他讨论议题。他没理,目光只落到阿莱身上。
她下月就满廿七岁。
自比分离那时更娴静温柔,脸瘦削了,皮肤十分紧致,不似少时玉润丰盈。上回在南苑抱起她,便发觉那身量越发纤纤,薄薄的一层皮肉裹着骨头。只像日益干枯的树。
抬起手,指向远处,一意恳求:“你救救他——”
濒死之际,她挂念的是孔可澄。
他心里酸酸的,握紧她的手,无意再想其它,只道,她到底吃了多少苦,怎么瘦成这样,连手指都细了!
她陷入昏迷,在梦中呼唤他的名字,再不肯放开他的手。再后来,必须得转院了,他轻轻吻过她的手背,拭泪而去。
那些呼唤渴求,令他不再怀疑。
这就要清场了。
厉少愚想多看她几眼,始终没起身。
里头的学生要出去,经过他面前低声着力地喊:
“请让一让。”
厉少愚连忙移开双腿,回过身,又全心全意地注视她。他在后排俯视礼堂,整个礼堂,把所有人、所有事尽收眼底。她抱着孩子,阳光透过玻璃花窗,七彩斑斓,似天堂落下的圣光,环绕她如圣母一般,她一直在他心中,纯洁而慈悲。
直至阿莱和罗莎起身。
他不得不走了。
命运总是如此弄人。情投意合的,无法结为连理,痴男怨女倒是纠缠不清。爱人的,在阴沟里苟延残喘,期盼天降奇迹,赢回属于自己的爱情。不爱的,使一点手段,强把有情人拆散,自以为掏心掏肺地赔上时间和金钱,便获得虚假的婚姻和爱情。求不得,谁人心不苦?聚聚散散,终有尽时。
厉少愚按下帽檐,从座位上站起来。几名男学生把传单收好,塞了几张到他手里。随意地聊:
“那位罗莎女士的发言可真精彩呀。”男学生有所反思,“从小就听长辈开玩笑‘将来找个媳妇儿管家’,今天一听,管家管家,虽然归女性管着,但她们并没有随意调配家资的权力,这算什么?根本就是毫无报酬的雇佣。”
厉少愚瞅他一眼,欣慰地笑了。
男学生还在说:
“罗女士和郑老师是一块儿来的,郑老师是孔可澄的太太,假如她们这样的贵妇婚姻生活都如此压抑,那寻常人家又是什么光景?嗳,之前总觉得学校里的女生太过激烈,今天一听,只觉得她们再激烈再疾呼也不为过。”
厉少愚问:
“听说你快结婚了?”
“是,我未婚妻是郑老师的表妹。”
厉少愚顿住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