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关东大赛近在眼前,结束部活的时候,即使手冢,经历了高强度锻炼的身体也一时之间难以缓和。他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休息,补充水分,排队等待冲澡。难得的闲暇时刻,他长松了一口气,迟疑却自然地拿起手机。
他顿了顿,反思了半分钟自己的举动,最终以查看家里是否发来讯息的理由说服自己,掀开翻盖屏幕,收信箱中垃圾短信的来信停留在没头没脑的那句话上。
“偷看他们练球。”
手冢下意识地看了看长凳另一侧的网球拍。思绪还没继续延展,手中感觉到一阵震动。他回过神,屏保上显示新信息。发信人依旧是熟悉的昵称,垃圾号码。手冢不知怎么描述,好像期待着似的,感受到手机震动的那刻,他本能地猜测。
是她。
“本来以为会沉寂的。可还是会被生命色彩艳丽,鲜活又肆意的人吸引。”
三个点,省略号。手冢按动下翻键。
“真好啊,还在球场上追风”
这封信息发得尤为随意,不同于以往的行文,惯例是短句或是格式清晰的叙述。发信人好像完全习惯了将这里作为异次元的信箱,随心又散漫地书写。句子之间无序的空行,缺失的主语和标点,混乱的语序。
手冢国光觉得他在阅读散文,或是不得体的俳句。字里行间中,好像又确切地传达到了什么情绪。他本应该是坚信脚踏实地、恪尽人格标范的性子,却意外的不反感信息中的随性和怠倦。
信息很长,手冢继续下翻,空格和换行占了大半,发信人似乎丝毫不在乎短信费,用换行作成的留白来代替她想法跳跃之间的空隙。
“我意识到,我正在长成印象里最无趣的大人。但这样不对,不应该。”
“我想成为自由的风。”
“我想成为自由的风。”
“我要成为自由的人。”
三行话紧贴着,接着信息到了尾,手冢看着并排的三遍自由,陷入深思,心中默读了几遍也无法揣测出语气。桃城从淋浴间探出个头,刺猬头打湿后也不服贴,乱七八糟地翘着:“手冢部长,这边空出个位子!”
手冢嗯了声,关手机踏进浴室。扑面而来的水汽雾一样弥散,连带着他的思维也发散开来。疲惫的身子不自觉带得他思维都迟缓,他慢吞吞地想:自由。
发信人字里行间表达的反叛精神,跳脱出生活所框于她的规束,有一点像今年新入部的一年级。手冢想到越前龙马表情桀骜的脸,微微顿了顿。但又不同于越前。他一边冲洗,一边整理思绪。发信人,不同于越前,无法在生活中表达自己的态度。
像是一棵被束缚的树,却又没有勇气逆着模子生长。
他不认可没有规矩的人,却欣赏越前极为张扬的鲜明个性。这个嚣张的一年级新生确实带着他的网球技术和向上爬的干劲儿闯出了自己一片天地,而发信人呢?好像尴尬地落入了一个灰色地带,像所有妄自菲薄的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夸赞自己,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手冢想要回一封消息。
他想告诫发信人不能大意,劝解她从实质上改变,向生活吐露出自己的想法,找到解决措施——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逾矩了。他为什么能够擅作主张觉得发信人的困惑是庸人自扰,能够轻而易举,因为他几句话被解决呢?发信人绝不是愚笨的人,从信息中他感觉到,所以她并不缺少空话连篇的回信。
他又想起那一封长长的自告书,发信人写:
“所以陌生人,如果读到这里,非常感谢你。很抱歉,如果给你带来了任何不适,也请您千万,不要回信了。”
收信的陌生人,原来也已深陷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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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破天荒的洗了很久的澡。出门的时候,部员都已经走得七八,只剩乾还在门口站着,眼镜诡异地反光,刷刷地记着什么。
见到手冢出来,乾推了推眼镜:“你比平常晚了十五分钟,有心事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乾。”
“噢,大石不相信我的推测,以为是你身体不舒服。他被菊丸拉走了,让我留话问你是不是哪里不适,需不需要调整训练量。但我私以为为你定制的训练量刚刚好合适,有差错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一。”
手冢打断不了,只能沉默以对,背着包走向回家的路。乾自顾自地絮絮叨叨,跟在手冢身后,仍在演算什么,然后抛出问题。只有重复了一两遍的问题,手冢才会回答。
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拖的纤长,沙沙树影,女孩的身影从教学楼的窗子探出来。
她远远地眺望离去的蓝白色队服,轻轻勾了勾嘴角似的,然后删掉了编辑短信中的内容。
“我厌烦运动,青春期,萌动的季节。|”
“我厌烦|”
“|”
闪烁的光标,直至将所有内容都删去了,她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