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观前日晷偏转,辰时三刻,日光隐隐,龙盘云上,似风雨欲来。
骆美宁随伊三水依童雅芝传授之诀窍出阵,果一路顺遂、畅通无阻,如履平地。
自卯时起,阵前五人躬身在地,为首者不动,余人莫敢动。
骆美宁缓步至人前。
她从未被如此叩拜过,一时也寻不到个说词令一众跪倒村民起身。
观中一向寡言的伊三水却启唇沉声道,“所求何事?”
骆美宁不由侧目:只见,她一手掌桃木剑柄、一手微垂,超逸卓然、不怒自威——模样比行事惑众黄假道那厮更可信几分,真教人咋舌。
好个逃难孤女,竟不露半点儿怯意。
“仙姑万福!”
村长大拜,遂抬首急回道:“介某村中一家,多年前死了汉子...嫠妇养独子,子未及冠便夭殁;数日前儿媳暴毙尚未下葬,又遇孀居老妪新逝。想是亡人作乱,村中异象频生:玄猫哀鸣、雄鸡堕雌、小儿夜啼......还望仙姑临凡驱鬼,解我黄介村眉睫之祸。”
哪里的凄惨人家,竟无一活口。
虽双目能见鬼,但骆美宁却不将鬼视作灾厄,更何况鬼众大多身无煞气,与活人无异。
依观中传授之道,生人逝后有三去处:富德深厚者能上天为仙为官;寻常大众重入轮回得渡忘川;唯执念不消、魂出七窍、为鬼留世间——生前好端端做人,死后留念人间却被曾经友邻亲朋视作不详。
可悲可叹,人活一世,又有谁真情切愿做鬼?
自高武帝立国起,丰产富饶的日子未能延续三代便盛极而衰。
泱泱昭夏,状似山河稳固,乱世已平;实则危机暗涌民不堪命。当今天子年近耄耋,不思百姓不理朝政、偏爱佞臣、宠幸方士,祈求仙术长生。
国中濉河以北连年干旱、羌山以南数次暴雨,疫疠频发灭门灭城,田地荒芜、赋税苛重......北狄人踏过边关蚕食疆域,河间王勾结山匪屯兵一方。
王朝气数将近,黔首岂能自顾周全?
比起难民,黄介村众日子还算平安喜乐。
骆美宁蹙眉抬首,正遇上伊三水一双明眸,似是此番交流连通了心意,伊三水挥袖虚扶村长起身,吩咐带路。
黄介村距祖师观不远,村庄恰在仓兜坳边。
此村因水而聚,因观中老祖道长解尸为仙而兴,介家村亦改名黄介村,数家村民甚至随祖师观仙长易姓,现黄姓介姓人家混居。
村长依言起身,即刻去接伊三水身后背篓,被抚开;他又去取骆美宁怀中公鸡,又被抚开。
这步调此前黄道士不同,他心中纳罕,更恐她二人办事不利,壮胆问,“敢问二位仙姑于坳中修行几何?”
骆美宁修行不过三旬,伊三水顶天半载。
她揣着怀中公鸡,神情坦然,半垂眼睑道,“天上仙境怎比人间?坳中一天,坳外一年。”
因祖师观前设阵,村中莫有人入。黄道士作法常戴面具,岁数难辨,平日言辞更是离奇夸张,天花乱坠。
闻此言,村长悔从心间起,只觉自己一番询问污了仙姑的耳朵,颇为悚惧,不敢再有他话。
随村众前行,骆美宁心思逐渐游离:此次离坳机会绝佳,不可能再复返,当下,她只欲寻个时机带上观中搜刮的各式法宝辞去。
关键是,何时遁逃?
她又瞥一眼快自己半步的伊三水。
这美人美虽美,却身量颀长,甚至比黄道士还要高大,无半分玲珑姿态...她不与观中妻妾巴结、互称姐妹,孤僻老实,唯有被欺负的份——今日殿前抽签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这世道,不少女人须靠男子才能活。须承认,黄道士这职业在如今昭夏便是铁饭碗,供奉时有,倒不少她一口吃食。
多少人都是为了口吃食而奔波?
但,亦有人靠自己活:瞧伊三水这学艺半年的架势,道袍一换,桃木剑身后背,走哪儿没人恭维句‘仙姑’?
黄道士不也这么忽悠着过来的吗,他可不是什么正经驱鬼师,也看不见那些东西。
更何况,他观中无戒律,又哪里会缺什么女人?繁花易逝,容颜衰老,青春比昭夏的江山更脆弱。
是同她坦言离去,还是隐瞒?
祖师观至黄介村不足五里路,远眺见坡前土地庙,她怀中酉鸡即抖擞精神、支起脖子,高鸣一声。
晨光熹微、雾霭沉沉,但雨却迟迟不落。
村长为首,七人入土地庙问讯,禀明来意,旋即进村。
黄介村远不比观中清净,泥路起伏不平,杂草丛生、家畜散养。
乌泱泱的村众围聚于泥路周边,见此行来者非熟人面,而是两位娇滴滴的道袍女郎,一时嚼舌声不断,不比村长半分尊敬。
“大胆!”村长说道几句浑话喝退路边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