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儿深知二位仙姑神通,求您二位,在此为那已入了土的婴孩儿行一场超度法事。”
伊三水睨着芽儿青丝散乱的头顶,蹙眉间似有嫌弃之意;
骆美宁只觉黄介村中一番事终罢了,只想着得一良机辞去。
“仙姑可是嫌这供奉不够?”
芽儿复往草地上磕头,“芽儿情愿做牛做马...”
骆美宁被她一袭动作扰得回了神。
要知道,多少被拐妇女因有孩儿妥协,糟践了大半生?
整座村庄皆为囚牢,人人为山困住东南西北的逃亡路。
她又怜又恨:“没了这钱碎银吃食,你想怎么活?就为一个死婴便断了自己后路?”
芽儿咬牙,“曾经芽儿最怕饿死,但经这一遭,芽儿已不畏死活了。”
“哪里是不畏死活?”
分明是畏活不畏死了。
“若仙姑觉得这些供奉足够,便拿去用了罢。”
芽儿拖着一双细瘦的腿儿于草地上跟随两人:“芽儿幼时未遭多少阿耶阿娘疼爱,如今万万不想步他们后尘,若芽儿取了这些赔偿而不管正值头七的娃娃,又与当年弃芽儿于黄介村的阿耶阿娘何异?”
骆美宁端详她面容半晌,又见鬼婴追随着缓缓爬行,又改口,“好。”
“我收你供奉,就为你子行一场超度法事又何如?”
她未与伊三水商量,只道,“三水姐姐先回吧,美宁就在此了却她一桩心事。”
骆美宁计划颇美,留下为那鬼婴超度、行一场法事,亦能双管齐下:
昨夜从背篓中分出的包裹尚且在她手,那鬼神鉴亦是如此,法事毕后自有时间出逃。
可那伊三水非但不走,反倒将背篓取下,“我与你一同。”
芽儿闻言,感激涕零,她嘴里念,“早知仙姑不与那胡请的巫医一样,慈悲心善,定洪福齐天。”
骆美宁来不及为伊三水所为神伤,她回驳芽儿一番说辞,“你予供奉,我做法事,互不相欠罢了;世上难有什么善恶有报,不过是对得起自个儿良知,行得正坐得直,夜里睡觉也能舒心些。”
伊三水挑眉,他自背篓中寻出法事须用之物,从祖师观内带出的脱生符已在暄芳老妪那儿用过二张。
他将东西递予恰恰言尽的骆美宁,颇有兴味道:“难怪那些为官者胆敢贪用百姓之物,善恶本无报,若人没了良知,或许能靠作恶换得泼天富贵。”
骆美宁只想规劝芽儿想得开些,自伊三水口中听到‘为官’二字她便脑仁发麻。
那原书里剜去原主双目的阴毒宦官最终药死了官家,攀上权力巅峰;只可惜昭夏本就江山不稳,北狄人于都京官员勾结大兵南下直指国都,河间王相继谋反。
终得山河破碎,黎民流离失所——这可算善恶有报?
不过,骆美宁以为,一般祈求回报而为的善事不能称作善事,一如她与芽儿所言:利益交换罢了;而恐惧报应之人往往难以为恶,恶人不惧报应,亦不信善恶有报。
她搀起双膝跪地的芽儿,令她无需再跪。
与此前在暄芳老妪家以桃木剑、雷符祈雨步骤不同,骆美宁于婴孩儿坟堆上借火石化了脱生符咒,念了超度经文。
一番下来甚是平淡,不见空中布云有雨,亦不见祥瑞像现。
芽儿呆愣愣瞅着新翻出泥土上燃烧的脱生符篆,不知心间想些何事,缄默不语。
她一袭沾了泥污、血渍的长裙边上仍跟着那只鬼婴。
符篆烧尽,骆美宁见鬼婴那浅淡身形似又恍惚几分,但这孩子分明舍不得离去,他以一双小手攥紧阿娘袖边,双瞳聚集一处,眸光炽热。
弥留于世界之鬼怪乃生前执念所化,若暄芳老妪怀着一腔被人溺亡的愤恨不得脱生,那这鬼婴又为何不走?
他非遭旁人毒手,亦非娘亲饮药打落,善恶观念未成便已生病夭折。
骆美宁顺着他的眸光瞧向芽儿,一时福至心灵,“芽儿,他要走了,你说些心里话吧。”
芽儿怔然,“当真?”
骆美宁啼笑皆非,“你若不信我,又何必掏那么多供奉请我超度?”
芽儿吐出口胸间郁结良久之浊气,叹道:“愿你来生找个富贵人家,平安顺遂、百病不生......餐餐吃饱饭、夜夜睡好觉。”
骆美宁道,“兴许不太够。”
“什么不太够?”芽儿随嘴一问,似听懂了,忙又改口,“你这辈子刚出生便夭折,想是为赶去来生大吉大富之家,莫有怨气......仙姑保你生在都京官家,天天神仙日子。”
骆美宁笑,“我哪来那么大本事?还都京官家?”
她笑过又随即改口,“你为产下此子差点便一命归西,好歹他知晓阿娘困苦,为你在村众讨要如此这些钱财,若不见你能安享后半生,他又怎敢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