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君莫言早已见怪不怪。
伊三水自初见起便是此般模样,冷漠且高傲,双目含冰不怒自威、惹人慌乱。
彼时与之搭话还有些木讷悚惧,可现下,他离认祖归宗、身世大白不远。
有人撑腰,亦有更甚于往日的底气:“能有何事?不过是担忧二位仙姑,这船舫驶了整夜摇摆难定,昨夜可否安眠?”
骆美宁瞧着眼前无恙又颇威风的君莫言,心中直犯嘀咕。
若非那只被她取下,和手帕一齐塞入袖中的耳坠,她怕是会将昨夜画舫内的诡谲全都认作场离奇梦镜。
晚间舫中那时,虽是背对着视线,可这人委实被口吐鬼气的赩炽折磨了一番,从而瘫倒在地、遗失神志。
她细细打量着门外人的眉眼妄图寻些端倪出来,恍惚间眼神却自他肘畔越过,落在不远处的船舷上。
那是只分外眼熟的金喙黑羽游隼,它双爪扣于沿边,以喙衔碎石叩舷。
哒哒轻响溢出,遥遥传入厢内。
纸窗外、船舷边连着自船身排开的滚滚江浪。
骆美宁怔然,她还当昨夜出了画舫小门的仄路会是条暗道,今日厢房纸门推开,竟对着滔滔江水。
曜日当空,一时间,船舫异状扫净,状似静谧宁和。
“昨夜委实多有波折。”伊三水踏出半步拦于骆美宁身前轻声道,“现下美宁妹妹她不曾梳洗,实属狼狈,还望郎君移步,待她整理仪容。”
听闻此言,骆美宁才顿觉失礼,她朝伊三水身后躲了两步,又逢‘她’附耳来。
伊三水撩开了她鬓边的碎发,指尖馥郁扬起,热气轻抚耳廓,“你且于此整理仪容,我去去便回。”
短短一句叮嘱,令那饱满圆润的耳垂再次染上抹嫣红。
骆美宁忙倒吸一口江风携来的凉气,瞥向墙角两根红烛,怨昨夜残存异香难褪,乱人心智。
船舷上的喙镀金边黑羽游隼见男子水迎向门畔,瞬时停了衔石叩木的动静,支着双爪悄然等候。
伊三水跨步离了厢房,阖上纸门,朝君莫言抱拳见礼,“君兄。”
君莫言本因方才的鲁莽冲撞被点破而觉羞愧,现伊三水似神情和悦,态度调转,他颇有受宠若惊之意,忙迎道:“仙姑何至于此?”
......
厢内,骆美宁踯躅须臾,禁不住凑近门前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可那细细的声儿断断续续,着实不太真切。
只知偶有言及舫主赩炽,君莫言全然不查危险临近,还称她是个知冷热、懂进退的聪慧姑娘。
伊三水向来不太待见君莫言。
但君莫言却非如此,自藏虎的山上初遇他便对人家显出人眼可辨的痴迷,怔愣愣地唤‘她’仙姑。
二人渐近的剪影经由日光斜扣于纸门上,影影绰绰。
骆美宁早前还有打趣二人之意,如今一扇纸门将他们单独隔在外间,她却按捺不住忧虑。
虽天色已明,君莫言状似无恙。
可这船舫内藏有鬼怪一事不得作假;桃木剑与鬼神鉴存于包袱,伊三水无甚宝物傍身,若有万一......
骆美宁愈寻思愈糟心,她草草洗漱一番,便开始整理昨夜用脚脖子携入厢内的行李。
揣了小镜、负着木剑,将要紧的符篆香灰以油纸紧紧裹藏完好,做足了逢难弃船跳水的准备,才推门外出。
不过,方才同她说好‘去去便回’的伊三水不见了踪影,倒是君莫言还在,他斜倚于船柱处,浓眉紧蹙,面色古怪。
厢房纸门随人手向两边推开,咿呀呀作响,他循声而望,一双眸上上下下将骆美宁打量了个遍。
骆美宁还当自己是哪里打扮不妥,忙垂首瞧看,又紧了紧系着桃木剑的细绳,唤道,“小郎君?”
君莫言回神,朝她微微颔首。
骆美宁同他无甚话可说,许是该问的已与伊三水言说了,君莫言亦缄默不语。
二人半晌相对无言,唯见船柱前男子那张面上神情一变再变。
侧头回避了目光,江面无风,船舫顺水南下,水流不急,两岸青山夹绿水,林间密树由风动,不知行至何处。
她两步靠近船舷朝舫舟左右探看,全然未见伊三水身影。
不太妙。
骆美宁忙向君莫言问:“三——”
不料他亦启唇道:“你——”
两字相撞,君莫言不禁唇角微勾,“仙姑何事?”
骆美宁焦急,无心让他,便道,“不知三水姐姐往哪方去了?”
君莫言轻咳两声,抬手掩了半边面,轻声支吾,“出恭...她既令您在此等候,想必不会太久。”
闻罢此言,骆美宁高悬的心入了腹。
经熏香浸染过的脑门被厢外江风一吹,人也彻底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