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莉合上相册,又把它翻过来,从第一页开始浏览。相册很旧了,硬卡纸做的封皮,扉页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小莉的成长经历”。
相册里是她从小到大的各种照片。在襁褓里冲镜头伸手,那时候妈妈还是非常摩登的卷发;在自家草坪上骑儿童自行车,自家的小狗在后面追逐;照片慢慢从游乐园、海滩、热气球变成了学校、联欢会和毕业舞会,后来又是她和父母穿着学士服、硕士服和博士服的合影。
奥德莉近乎贪婪地翻阅着这一切。那是她记忆里陌生又熟悉的过去,父母给了她健全温暖的爱,所以奥德莉自己也成为了那样的人……实验室中黑暗的十六年里,奥德莉曾经无数次幻想着早已被自己遗忘的家人会是什么模样。
孩童时代的记忆总是一些无法联系起来的破碎画面,她记得一双温柔的手,雪夜窗帘透出的微光,记得有谁在她耳边一遍遍唱着安眠的歌曲。记忆的最后是一场令人惊惧万分的暴雨,照亮房间的刺目光线,最后是一声爆炸的巨响。
然后就是实验室,无尽的白墙、瓷砖地板和永远见不到阳光的玻璃房间。有一个红头发的少女总是在休息时间来到她的房间,教她读书识字,给她包扎伤口,再给她几颗糖果。
她说:“你可以叫我佩特,或者劳伦斯博士。”
在最初的一两年里,佩特是实验室里唯一一个会和她聊天的人。年幼的奥德莉总是问她自己的家人在哪里?自己从何而来?而佩特也总是温柔而不容置疑地回答:你没有家人。我就是你的家人,小莉。
但那不对。她觉得自己有过家人——她有过世界上最好的爱。佩特一遍遍的重复让她终于开始思考,是否那些记忆只是她在孤独中聊以自-慰的幻想?
在那个宇宙之中,她直到最后也没能得到答案。卡尔将她从漫长的孤独中拯救了出来,可她仍然是一个找不到归处的人。
但现在的她知道了……现实比自己幻想出的最好的样子还要好。
奥德莉决定等解决了这些麻烦事之后,她要去看看爸爸妈妈。她把相册放进了床头柜里,关上了小夜灯。
———
佩特·劳伦斯按下了会客室的灯光开关,表情冷漠地走了进去。里面那个坐在黑暗中沉思的人闻声抬起了头,冲她露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劳伦斯博士,久仰大名啊。”
劳伦斯挑起眉毛,回以虚伪的客气态度:“卢瑟先生——是什么劳动大名鼎鼎的莱克斯集团总裁大驾光临这个穷酸的警察局呢?”
莱克斯·卢瑟放松地在沙发上支着腿,没有头发的脑袋在灯光下反射出明亮的光线。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劳伦斯,说:“我的秘书今天早上告知我,当初毫不犹豫拒绝了我合作邀请的佩特·劳伦斯博士,竟然被自己的实验品送进了警局!我对此真是万分遗憾,不禁想要来为她洗清清白——”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劳伦斯微笑道,“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一面,就是为了羞辱一个拒绝了你那无趣计划的科学家?”
卢瑟笑出了声,前倾身体:“亲爱的劳伦斯博士,我没有这么无聊!尽管看你的笑话也确实是我最近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好吧,好吧,别再那么看我了,劳伦斯!”
他轻声细语地感叹道,肢体动作却与语言表达不符地像个帝王一样夸张地舒展双臂:“尽管你冒犯过我,但我还是如此宽容地原谅了你。我是来保释你的,劳伦斯博士。”
劳伦斯显然并不买账,她的声音冰冷得如同爬行动物发出的嘶嘶声:“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明知道我根本用不上你——”
卢瑟用一种可以轻易激怒他人的方式发出了“嘘”的安抚声,他的手在空中往下压着,仿佛是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别这样,佩特,等你的团队和律师把你保释出去在程序上至少得两三天吧?我们都知道,时间是很重要的。”
“你指什么?如果你再这样语焉不详,我会很快失去耐心。”劳伦斯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一半脸庞没入阴影里。
“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佩特。你该多信任我一些,要知道,你的父亲劳伦斯上校可是出名的知人善任。我可相当敬佩他……”卢瑟摊开手,轻松地说。
但看来他这次选错了话术。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筋,劳伦斯终于迈开步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卢瑟面前。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深蓝色的双眼流露出一种机器般无机质的冷漠:“亚历山大·乔瑟夫·卢瑟,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父亲,毕竟他已经死了那么久……现在,滚吧。”
显然卢瑟的宽容也并不足以让他原谅劳伦斯的第二次冒犯。他一语不发地回望着劳伦斯,慢慢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接着,他走到了门口,拧开门把手,回头轻声说道:“希望你在监狱里生活愉快,劳伦斯博士。”
劳伦斯站在原地,凝视着空白的墙。针扎般的疼痛从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辐射到整个眼眶和头颅,她的理智和情绪互相翻滚纠缠,让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最后既没有尖叫怒吼,也没有打碎什么东西,只是有一道破碎的声音从她的喉间溢出,如同恶魔的轻语:“奥德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