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六月天,花事凋零,树梢头挂起了一颗颗豆大的小果。
这日下过一场暴雨,空气湿漉清新,天与地仿佛经过水洗般澄净。
昭琨殿内,冯娓钥坐在御案后,冯虔玮立在御案前,殿中除了母子二人,只有当值的几名宫女与内侍。
冯娓钥考校完冯虔玮的功课,忽而说道:“垽州峡榴城的氏族近两年兴起吃蜜柑,不吝价格,导致蜜柑风靡,农人为投氏族所好,纷纷改种蜜柑,而不再种稻粱。若是蜜柑收成好,倒是不小的进项,足够一家糊口,但若遇着蜜柑歉收,家中又无余粮,则只能受饥挨饿。”
“对于此种情况,有臣工提议下令禁止百姓大面积改种蜜柑,朕认为此议过激,你有何解决之法?”
冯虔玮思索半响,答道:“儿臣认为可从课税入手,蜜柑终究是饱腹后的一种消遣之果,而稻粱方是民生之本,对蜜柑提高征税,由此平抑农人一窝蜂抢种的热情,对稻粱降低征税,以示朝廷对种粮的鼓励。如此,或可有所改善。”
冯娓钥听罢,指点道:“此议虽可行,但未免有失偏颇,较之严令禁止虽柔和,也只能算是中策。”她顿了顿,道,“玮儿,你且记住了,上位者须有全局观,切不可只虑一方,在决议国策方针之时才不致陷入片面。”
冯虔玮受教道:“是儿臣虑事不周,多谢母皇教诲。”
冯娓钥拿起御案上一份文书递给他,道:“东南一带多有杂耍班,有杂耍班主收容一些乞儿,教授杂耍技艺,让他们习得一技之长,带领他们到各地表演谋生,但也有个别杂耍班鱼目混珠,专门诱拐寻常百姓家的稚龄童子,将他们带离故乡,强迫他们表演杂耍以谋利,导致不少百姓家中丢失儿女,官府常常接到此类报案。”
冯虔玮听有如此恶劣行径,不禁蹙眉,又听母皇接而道:“倘若下令取缔杂耍班,无疑等同于毁灭这一行人的生计,有什么法子既可使民间杂耍班能得以保存,又使居心不良之人无法从中为非作歹,天下百姓再无儿女丢失,你回去写一篇策论,明日交来给朕。”
“是。”冯虔玮抱着文书,告退出了昭琨殿。
殿外一名典膳正候着等待复命,见太子殿下从殿内出来,忙行了一礼。
冯虔玮脚步略一停,温文道:“黄典膳免礼。”他说罢,迈步走下阶,两名内侍紧跟其后,往东宫方向去。
黄典膳本是御前的人,她做事细致,周全妥帖,因而被调去专职照料董太妃饮食。董太妃自入夏以来,身子便不大好了,黄典膳被调去绥华宫后,隔日便要回来复一次命。
待内侍通报过后,黄典膳进入昭琨殿,行过礼后,巨细不遗地禀报道:“皇上,太妃娘娘昨日晨间没进任何吃食,午膳勉强进了几口米汤,晚膳也没进任何吃食,奴婢与张嬷嬷反复相劝,太妃娘娘只说吃不下。今日是一口吃食也未曾进。”
冯娓钥沉默半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绥华宫中的桂树已有不少年头,新夏里焕发出一树树葱茏,满庭浓荫,今日被一场天雨洗过,叶子呈现出一片亮绿绿。
冯娓钥将随行的宫女及侍卫留在宫门外,径直往寝殿去。
董太妃已睡着了,寝殿中遣退了一众宫人,仅有张嬷嬷一人留在榻前伺候,张嬷嬷见皇上驾到,无声地行了一个礼。
冯娓钥走到董太妃榻旁坐下,董太妃今年已六十有二,躺在被褥里,容色一片灰败,宛如即将开谢的花卉。
冯娓钥登基后,下过一道旨意,准允父皇的嫔妃们自主选择是否出宫,她们没有儿女的牵绊,又长年受到征战在外的父皇的冷落,有些低阶嫔御甚至都没有被父皇召幸过,在得到她的圣旨当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人去殿空,只有董氏一人留了下来。选择留下来,即相当于选择了一生清寂地终老宫中。
冯娓钥沉静地望着董太妃的睡容,她的母后对父皇一片情深,在父皇驾崩后,哀恸过度,不出一年也薨逝了。她七岁外出游学,十五岁刚回宫,又被父皇送上战场,这一生与母后相处的时日屈指可数,这些年里反而是与董太妃天长日久地相处过来。
殿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药香,张嬷嬷见皇上一容静默地陪护在太妃榻边,于是无声退出了寝殿。
张嬷嬷守在殿外,也不知过了多久,见皇上从殿中出来,往偏殿走去,她忙招来一个宫女进殿伺候,自己则跟去偏殿回话。
冯娓钥坐在上首,问道:“太妃近日如何?”
张嬷嬷回道:“娘娘一日里都说不上十句话,总是觉着很疲累,能下地的时候都属于难得,基本是睡多醒少。”
冯娓钥默然一时,又问道:“太妃可有想见什么家里人?”
董太妃出身三代文翰之家,父母双亲早已亡故,兄长也已致仕还乡,如今在朝中任职的侄子又隔了一辈,因董太妃居于深宫,平常都没有往来。
张嬷嬷摇头道:“娘娘前日精神头好些,下地坐了半盏茶光景,就在东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