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暴雨倾盆而至,闪电划破夜空,雨刮器不断拭着挡风玻璃,雨滴细密绵延,如美人垂泪。
郑亭林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姿态紧绷,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晚的出门完全是意外,陆池佑无情的讥讽在耳畔不断回响,她试图克制自己汹涌的情绪,伸出一只手想要找烟,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她没带手提包,甚至连手机也没带。
郑亭林攥紧了方向盘,一个急速转弯飙向另一个方向,回忆里的另一道声音却越来越响。
“你必须要拿第一名,在所有比赛里,绝对!”
“小提琴就是一切,你要是不练琴,还不如死了!”
死了。
郑亭林感觉自己被掐住了脖子,窗外的雨水像是要漫进来,漫过胸膛和脖颈,她想要咳嗽,但窒息得无法呼吸。
下一刻,挡风玻璃猛地大亮,对面的灯光蒙着雨雾直射过来,刺耳的刹车声和碰撞声紧连响起,巨大的冲击力下,一切天旋地转,灵魂与血肉不堪一击。
马路上,鲜血染红了雨泊。
她真的死了。
……
郑亭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的小提琴音轻盈肆意,她发自内心地渴望练琴,站立扬头持琴,琴弓宛若她右臂的一部分,音符自然而顺滑地倾泻而下,她能忍受无数遍重复的枯燥,也能顶住频频出错的烦闷,没有人会迁怒她的失误,所有人都笑颜逐开地鼓励她。
梦里幼小的她被父亲高高举起,笑着转起圈圈,母亲给她递来一个甜筒冰淇淋,任她在游乐场跑跳玩乐。这些是随时可以享受到的快乐,而不是完成练习或赢得比赛后的奖赏。
梦里的郑亭林甚至交到了知心朋友,她摆脱了别人家的学霸阴影,摆脱了音乐学院的同学,摆脱了表里不一的男友。最后,郑亭林遇到了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
色彩缤纷的幻影里,无垠草地上,流星划过璀璨银河,静谧得不似人间。
那个人抱紧了她,说:“你不要死。”
啪,郑亭林的生命重新燃起了光。
……
烈日高照,阳光刺眼。
郑亭林眼皮微颤,手背搭上额头,雨水与碎片的记忆逐渐模糊,刹车与碰撞声也从耳畔不断回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她明明死了,死于车祸。
郑亭林猛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开着车的谭雅平瞥了眼发呆的女儿,“还有半小时下高速。”
车内音响放的是流行热歌,而不是郑亭林更熟悉的古典乐曲。
她完全没有回过神来,强光刺得眼角湿润,一行清泪止不住地淌出。
郑亭林愣住,僵硬地看向母亲,喉口凝涩,不敢置信地顿住。
“没睡醒?”谭雅平头也不偏,语气轻松,“难得你愿意来江城玩一趟。”
江城……
郑亭林定睛,高速上的指示牌,窗外熟悉的路道和车牌无不在提醒她,这是华国。
“我——”郑亭林张嘴,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不是梦,冥冥中的直觉告诉她,她确实死了,但又活过来了。
郑亭林垂眸,忽地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绷带。
谭雅平见她欲言又止,又看了过来:“你傅叔叔早就念叨着想见你了,这回总算有机会。”
她的视线不留痕迹地落在郑亭林的手伤上。
郑亭林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在遥远的记忆里,谭雅平似乎真的这样对她说过。
她将五指并拢成拳,又用力撑开,绷带下的皮肤刺痛,手指不甚灵活保持着弯曲的姿态。
阳光晃得让人无力疲累,暖烘拂过她裸露的肌肤,所有感官如此真实,她能看清当下每一处细节,也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郑亭林终于回忆起来了,这是她十七岁时的盛夏。
谭雅平见女儿久久没有回应,奇怪:“怎么不说话,还在闹别扭?”
郑亭林屏息,不敢轻举妄动:“没什么。”
她从膝上的包中翻出了自己的手机,这是她出国前用过的款式型号,郑亭林心跳骤然加速,按亮了屏幕。
看到年份的那一刻,她的手指不由得紧缩蜷曲。
——她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郑亭林没有手足无措,强装镇定地上网验证起情况,所有的资讯、社交软件里的联系人统统都在回应她:这确实是八年前。
车内音响放着的也是当年流行的热歌。
一直以来,郑亭林虽然也会拜佛求签,向上帝祈祷,但大抵是跟风所为,她死也没想到重生这样的玄学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诡异。
若是放在几年前,她必然会为这样的奇遇感到振奋——这简直就是小说里钦定的主角!
但如今的郑亭林却倍感警惕,全身被无力感笼罩。
为什么要逼她把这无聊枯燥的人生再重复一遍?她已经受够了折磨,对身边人也不再抱有幻想。
十七岁啊,若非谭雅平此刻就在身侧,郑亭林多半要讥笑出声,上一世的这一年,她因手伤导致父亲暴怒,两人关系跌落冰点,错过乐坛瞩目的帕格尼尼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