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崧缓缓抬起眼扫向松萝:
“你亲自来这里,难道就为了对我说这个?这不是你的行事作风。”
正说话间一名村民装扮的男子从坡的下面快速赶了上来,凑近在陈廷崧耳边说了几句。听见对方的话陈廷崧眉间一动,然后快速看向松萝。天色已经暗了,在黄昏的黑暗中,松萝眯起眼用团扇遮住嘴巴。瞧着松萝片刻,陈廷崧突然大声道:
“开拔,堵截南国的营帐!”
见陈廷崧带着人扔下营帐风风火火全都跑没影了,松萝道:
“所有人集合,在他们攻击南国的时候从侧翼响应。都是北周人嘛,帮帮他们,应当的。”
南国营帐,灯火通明,两名男子拉着一名带着头套的男子正用篝火不断地照,白狼站在旁边抱着胳膊默默瞅着。就在这时四周的马匹突然发出阵阵嘶声,下一瞬间所有的军犬发出狂躁的鸣叫,南国的士兵举着火把四处观望。四周的山脊漆黑一片,下一瞬间弓箭流矢声不绝于耳,南国方面立刻拿出盾牌不住抵挡,又有人护着蒙面男子不住后退。看见情况乱了,白狼立刻现出原形变成一只尾巴尖有一挫黑毛的狼跑掉了。南国方面的将领不住呵斥众人队形不要散,因为看不清敌人在什么方位只能且战且退,很快推到了一处上下坡的岔路上。看见岔路,南国副将有些犹豫,遂就抓住蒙头的男子道:
“这位圣上,你说我们应该上去还是下去?”
蒙头男子比副将还着急:
“这还用问?被人追击,我们当然应该下山!”
将男子用力推开,副将怒道:
“你是北周人自然骗我!一旦下山处于地势低处,马上就会被人从高处攻击,到时岂非有去无回?上山,马上上山!”
在蒙面男子苦不堪言的表情中,一众南国士兵不断朝着山上挺近,最终占领了一处高地。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夜晚的太行山寂静无声,只有一阵阵清风与女子的歌声传来。女子唱着江南的歌曲,曲声婉转动听,但是这种歌声无法让南国人误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因为太行山的气味与江南太过不同。太行山是土味的,是铿锵的,这里的泥土里满是数千年战乱里积累的枪头与人头,太行山的空气中飘荡着无数插枪不倒嘴硬不承认自己输了的鬼魂。所以这种歌声骗不过南国的人,装得不像的歌声让这个氛围更加诡异。
是北周的女子在唱这首歌,或者说是北周的女鬼,北周的女妖在唱这首歌。唱歌的时候歌词里充满了蹩脚的口音,虽然韵味很像唱得也十分造作,但到底不是原味。但歌声没有停,因为松萝喜欢唱这歌,唱起来甚至不觉得气短也不觉得疲惫,而且三面环抱的山势将气若游丝的歌声放得很大声很大声。松萝喜欢学寅斑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造作歌唱: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个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唱这首歌的时候,松萝感觉轻松,快意,血腥,暴戾,癫狂。那是一种注目生死的快感,因为松萝是北周人,北周人曾让南国如此闻风丧胆,让无数南国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儿女,失去了故土,甚至失去了为人的尊严。这是一种霸凌他人的快感,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好汉偏念当年勇的极致平安喜乐。松萝想,难道你们这些南国人,认为只要杀回来就能骑在我们北周人的头上?你们只是北周的手下败将,我们曾经将你们父亲先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只要有我一天,有陈廷崧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抱有这种崛起的幻想。也许在这个瞬间,李松萝又是一个北周人了,虽然不能为北周做什么,只能为北周唱一首歌。
松萝想,唱歌的自己抱有人类人性中一切一切的恶毒面,面对人类的李松萝极尽恶毒。其实松萝一直以为自己现在不是花娘了,至少不再会像花娘一样邪恶,残暴,恃强凌弱,以他人的痛苦为给养与乐趣。松萝以为在动物的感化下,自己修得更好了一点点,但此刻方知并没有。李松萝还是花娘,看起来善良并不是因为变好了,而是因为心胸变宽广了,将更多人与动物划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人。对老虎好,对下人好,仅仅是因为李松萝比花娘更明白这些都是自己人,当自己人范围扩大时,人看起来就会变得特别善良了。但人类压根是修不好的。
这首歌的确释放出了巨大的恶意。这种来自女子的刻薄,那种因为生活不如意而对人吐露的无差别攻击感与恶念,这种恶意远远超过男子兵刃带来的直观威胁,南国的士兵从这歌声里面听出了深远的怨毒与刻薄。
南国的士兵想,这大概是太行山的千年白骨精唱的吧,人类可唱不出这种腔调的歌,就算是狐狸精都难。是了,是伥鬼,是那种找不到替身的老虎的伥鬼!她把所有的对命运的仇怨都投射在了这首歌上面,或者说是投射在了这些南国的敌人身上。今天伥鬼必须看见兵器见血横尸满天,伥鬼要舔舐人类的血气,从血气中感受到滋养与温暖。伥鬼振臂一呼,天空都变出血红的色彩,空气中席卷着千万年的积怨。
突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