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斑,是寅斑来了!寅斑终于回来了,他回来救自己了。寅斑认出自己了,他知道自己是花娘了。但是下一瞬间,松萝察觉那只老虎不是寅斑,那只是虎群里的一只别的公老虎。
冲锋的号角从四周响起,厮杀声震天,松萝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哪里来的。又有什么人来了?是南国的队伍赶来了,是北周的队伍来支援陈廷崧了?还是说是苻雍派了北周的队伍来围剿陈廷崧了?松萝不知道,也不在乎。人类的斗争就是这样无休无止的,你打了我我又打了你,只要给一点点鱼饵就可以让一个人丧心病狂,做出无比可怕的事情来。
明月万古高悬,看着世间无聊的,没意义的事情和所有的悲欢离合。松萝觉得自己就是月亮。人们总是觉得月亮高冷,高不可攀,但没想过月亮是多么的寒冷孤独。在陈廷崧心里,自己的确是月亮,是一颗必须敬畏的月亮。大家都觉得你麻烦,连团团都觉得麻烦,所以他独自走了。只有寅斑不认为自己高冷,不觉得月亮麻烦,他赶过来拥抱自己。但此时此刻寅斑没有来。松萝感觉失望,就像月亮看见桂树倒掉玉兔离宫一样失望。
扭头看向陈廷崧,松萝轻轻微笑,然后猛地从腰间的团扇中抽出一把匕首。看见匕首陈廷崧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突然之间松萝猛地用左手拉住了对方的手:
“陈廷崧!”
下一瞬间,匕首的锋刃沉默地末进了陈廷崧的胸膛。看着松萝跪在地上举着匕首的姿态,陈廷崧继续发愣,一切似乎静止了,在某一个刹那所有的生物朝着两人的方向看来,眼睛瞪得巨大。缓慢地低头看了看胸前正在渐渐出血的伤口,陈廷崧又慢慢抬起头看向松萝。时间在这个轴线上无尽拉长,日月轮转,沧海桑田,过了好久好久,陈廷崧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温和。轻轻出了口气,陈廷崧道:
“……花娘。”
陈廷崧的称呼触动了松萝的心弦,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叫自己花娘了。用力攥着松萝的手,陈廷崧慢慢道: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松萝想陈廷崧的意思大概是,此时此刻自己和他终于扯平了。刘彦坑花娘一次,自己又害死陈廷崧一次,两人扯平了,从此再不相欠。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刘彦在等的是一个花娘杀死他的机会,这样一来至少两人还存在无尽的瓜葛,可以在来世与来来世继续不厌其烦地纠缠。松萝不知道。但不论如何,自己和陈廷崧的确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相互映照,就像是镜子里和镜子外的同一个人。
其实在太行山和长白山的这些年,有时候松萝也思念陈廷崧,因为当他不在的时候,松萝清楚地意识到没人没人相信自己是花娘。而李松萝也是唯一一个相信陈廷崧不是神经病,知道陈廷崧记忆里有什么的智能生物。或许对于陈廷崧来说,有着镜子里花娘的世界才是真实和完整的吧。
松萝想,如果陈廷崧可以真正地爱除了花娘以外的别的东西,那他就不用困在这里头了。他完全可以试试看的。
是不是曾有机会帮到他?如果李松萝是菩萨,那大概有这种可能,但可惜李松萝仅仅是小动物的菩萨。如果天地给人慈悲之心却不给人拯救苍生之力,那么李松萝就是小老虎的天,小老虎的地。但在人类面前,李松萝什么都不是。李松萝无心去拯救任何一个人类。这就好像两个人都落在沼泽里,陈廷崧不能把自己ba出来,李松萝也不可能把他ba出来,因为把他ba出来自己就先死了。虽然李松萝宁可死也绝对不会踩着老虎或者雄的头爬到岸上,但在泥潭里百分百会踩陈廷崧的头。
人类与人类啊,互相指责,互相拉扯,最后冒着泡同归于尽。这个场景多好笑,就像院本戏里的无厘头搞笑喜剧全折。但对老虎来说,这或许就是一场悲剧了,因为一个在人类面前猥琐的、市侩的、自私自利的人类,也许是一只老虎心中唯一温暖的月光。当老虎看着自己如同看见血脉至亲一般深情温柔,松萝心里就会很疼,因为不知道怎么跟老虎解释其实自己只是一个无情的糟糕的恶人,也很羞愧地无法去解释为什么自己没能成为老虎。但现在松萝想,也许还没那么糟糕吧。此时此刻天地都闭上了眼,但幸运的是至少自己睁眼了。善恶又何必介意呢,此时此刻李松萝就是天地。
硝烟朦朦,火炮声声。太行山还在下面,月亮还在天上。一切都没有变,只是世间的众生消弭迭代。在死亡与腐败之中,燕云的山脊与长城笼罩上一层冷峻的白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