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差点没被他这声轻叹给嗟得头皮发麻。
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荀彧——以荀文若那般缜密的心思,就算秦楚对着董卓的西凉军多看两眼,他都能猜到南营的兵马数量不及北营,更何况现在?
少帝被秦楚的军队围护在中间,董卓带着一千将士,却要退几步与她对望,此外又有刘辩那满脸惊惶作证,荀彧大概一眼就看出来秦楚是最先寻到少帝的人,而董卓出现在这里,不过想要瓜分功劳而已。
可如果真要追究的话,荀彧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秦楚想了想,觉得他既然把话问出来,便是“愿意交谈”的意思,总归是件好事的。
“文若果然明白我,”她偏过头,对着荀彧一眨眼,余光看着马匹上颠着脑袋瞌睡不已的少帝,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
“我说董仲颖势大,那是实话。可阿楚的心思也只有丁点大,全都系在西凉了,因此才不愿与他在雒阳交锋,只得暂避锋芒了呀。”
荀彧默了默,不知相信了没有,垂眼看了她片刻,忽又叹息似的问:
“所以异人才要将‘护驾之功’相让吗?”
这像一句不太高明的试探,可他的神态语气又格外真诚,让人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我要护驾之功做什么呢?”秦楚睫毛一颤,最终说道。
她策马上前,与荀彧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忽然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含糊的笑容:
“文若,我虽有心向上,但囿于京城争权夺势并非我想做的。这些功劳,若是董仲颖想要,就给他吧。”
言罢,又转回身,拍了拍照夜玉狮子的脑袋,不管不顾地行至队伍最前端,只留给荀彧一道赤色的背影。
盛世的汉禄该食,乱世的汉禄却只会引火烧身。
荀彧一怔,随后莞尔,轻轻摇头。
“前半句似有隐瞒,后句却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心想,“罢了,我既然已经跟着到了这里,还能怎么样呢?”
当时郭嘉接到北宫消息,前往南郊军营前,曾派人给他传过话,大意是北宫生变,询问他可愿前往南郊相助。
和聪明人交往,有些事情不必多谈。此信背后意味,荀彧与郭嘉之间心照不宣——荀彧此前在外戚宦官之争中,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倾向,此时局势有变,郭嘉以秦楚谋士的身份向他送去口信,含义便显得格外明显了。
这是一根橄榄枝。
而郭嘉那时请他入帐相商,讨论接应秦楚一事时,是更进一步的试探。
荀彧分明知道其意,却仍然选择了接受。
若是在平时,秦楚未必不能察觉到此事,然而眼下情况复杂,少帝陈留王多留在野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外还有董卓带着他那西凉军千人虎视眈眈,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将全副身心都放在正事上。
她不知道荀彧的选择,对他有所隐瞒再正常不过。
然而歪打正着——臣择君时优先考察的方面各有不同,有的看前途,有的看眼力,有的却更偏重“本心”。而恰好不好,荀彧正是第三种。
秦楚这话更像是随口一提,反而更能让人信服。赤子之心也好,高瞻远瞩也好,无论哪样,荀彧在某个极短的瞬间,切切实实是下定了决心的。
毕竟何进赵忠已死,外戚宦官两败俱伤,在这之后,雒阳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从西苑白马寺一带到雍门,中间隔了十几里。夜间唯一的照明工具只有火把,又要顾及着马上的刘辩刘协,就算秦楚有心提速,走到雍城门前时,晨光还是从东方透露出来了。
刘辩刘协从前半夜开始,就被京城的种种变故惊得头昏眼花,有被赵忠等几个宦官带着躲躲藏藏了好几里路,早已身心俱疲,荀彧带来后,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此时已经抱着马颈,昏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军队行至雍门时,刘辩才被耳边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是秦楚在喊他。
“陛下,已到雍门了,”她说,“羽林郎已经在等了。臣等带着士兵,不便入京,陛下请随羽林郎回去吧。”
刘辩睁着眼滞了片刻,才意识到此时现状,瞪着眼抬头看了眼高大的城门,又低头看那排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羽林郎,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连忙道:“多谢将军。”
他看来是真的急,短短四个字,居然都说得破了音。
他和那位陈留王兄弟被搀扶着下了马,乳燕投林似的奔向了皇家军队,转眼又被扶上了另一匹马,直把董卓看得目瞪口呆。
奈何董卓身边只带了一群指哪儿打哪儿的西北丘八,唯一的谋士还被发配到北边营地看家去了,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皇帝飞进了羽林卫怀里,一点“士兵们在外等着,我自己送陛下回宫”的余地都不留,差点想指着秦楚骂两句。
只可惜大事已然,他要是再说什么,那点心思可就真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