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既然生在雒阳,便是处在了政治中心,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秦楚最终以“不胜酒力”为托辞,推却了丁原的明示,在对方失望的目光中走出了宴客厅,在庭院里找了处景致尚可的小路,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天仍是乌沉沉地压在头顶,邙山隐没在一片黯淡里,雨水将落未落,如鲠在喉。
她顺着小路走了几步,看见沿途的牡丹刚过花期,红粉花瓣半蔫不蔫地耷着向下,看得人兴致索然。
“绵软无力,”她心道,“好像东汉王朝。”
她拿食指拂了拂,边缘微卷的花瓣软塌塌地一动,居然就这样飘然落下了。
秦楚:“……”
真是太吉利了。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兴致缺缺地转身想找座亭子歇息,一抬头,发现眼前站了个人。
她心脏陡然漏了一拍,显些炸毛。
实在不怪她惊乍。这人身长九尺,人高马大,投下的阴影能笼住她整个人,走起路来却猫似的无声无息,又被这天昏地暗的天气渲染了一下,简直像活见鬼。
秦楚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宴席上丁原身旁的吕布。
“吕主簿,”她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随口叫了一声,客套了两句废话,“真巧啊,你也来散心?”
吕布“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承认还是否认,有些心不在焉地低头看她,也不说话,目光直直地打在她脸上,看得她莫名其妙。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他老老实实将答道,眼神还是动也不动地黏在她脸上。
吕布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抛出一个问题,表情郑重得像在讨论军机要事:
“你四月宵禁时出门过吗?”
这是什么问题?
秦楚一怔,差点被他这满脸严肃给唬住了,居然顺着思索起来,只觉得自己每天宵禁都在门外,压根无门可出。
“没有。”她于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从来没有出过门。”
吕布一皱眉,露出了“你骗人吧”的表情,刚想说话,又好像顾忌什么,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你再想想。”
秦楚:“……”
“没有,”秦楚道,“我军事务繁杂,伏楚忙于军务,没有犯夜的习惯。”
“四月三十日子时,你没——”
“没有。吕主簿究竟在说什么?”
他说的四月三十日子时,秦楚其实是记得的。
四月末,她刚到雒阳不久,军队驻扎没几天,她忙于探听各方消息,自己去取了宋典的密信,回来路上遇到个武艺惊绝的执金吾……想必就是吕布了。
然而无论是她与宋典私下有信息往来,还是石块从天而降的原因,都不是好解释的事情,秦楚除了装傻别无他法。
只是这大将实在有点缺根筋,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上次那大石头砸坏了脑子,颠来倒去地把问题换了好几种问法,似乎铁了心要从她口中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好在她没有为难太久。吕布第三次追问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把他打断了。
来传话的似乎也是个将领,宴席上位置靠边,官职不高,秦楚当时没太在意。
这将士青年模样,看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身量颇高,表情却谦恭严谨,低头抱拳,先叫了声:“亭主,吕主簿。”
吕布问了一半的话被他堵了回去,气有些不顺地问了句:“什么事?”
年轻将领抬头看了眼秦楚,迟疑了片刻,又望了眼一无所觉的吕布,最终还是慢慢开口:“丁并州收到消息,董卓兵临城下,已带了人马前往夏门了。”
“……”吕布这下不记挂大石头了。他的眉毛拧起来,注意力很快被带到了夏门去:“张文远,你说清楚些,我义父带了多少人?”
“几乎所有,只留属下带了三百人,跟在……”张辽说着瞥了眼秦楚,见她表情平静,才道,“跟在亭主身边。”
“行,我即刻便去。”吕布压根没注意张辽的后半句话,他的重点全在“几乎所有”上——这是好事。丁原把人都带了过去,他也不用另整兵马了,平白浪费时间了。
飞将毕竟是飞将,说走就走,只不过这人脑袋里确实有几根筋搭错了,临走前不知怎地又想起最开始的问题,用一种混杂着审视与控诉的奇异目光瞪了眼秦楚,连张辽都注意到了,还故作不经意地偏过头,悄悄觑了眼她。
秦楚:“……”不用这么娇憨吧。
她看了眼吕布壮硕的背影,实在无话可说,只好对着张辽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
“将军便是董并州所提的‘武艺高强’的张从事吧?”
就像袁绍刻意忽略她的战力一样,在听到“董卓兵临城下”时,秦楚也没有做出额外的反应,只是不咸不淡的扯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