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复检区的房间两头的大门都是开着的,房间后门和医院偏门一角之隔,建筑楼外的热风顺着灌入进来,带着树木被烤炙后的草叶气味,湿润,郁热。
陈戈峰借着半边拐杖艰难练习行走近十分钟后,坐在后门的休息区,准备歇息片刻后脱了假肢,拄拐回病房。
手术结束没多久,创面仅刚刚愈合,遵照医生嘱咐,虽然可以循序渐进开始复健,但强度不宜太大,每天顶多练习站立,平衡,或者极短时间的行走。
陈戈峰却基本没听过。
每次超负荷的复健练习完毕后,脱假肢时,常常创面红肿,出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得厉害。
复健区同断了半条腿的病友每每看见都过来念叨他几句:“没必要,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我们这种缺胳膊断腿的人,医院待着不也挺好的嘛。”
陈戈峰垂眸,没说话。
病友叫熊图,滴滴车司机,被高速路上酒驾逆行的车辆撞断半条腿和几根肋骨。
事故赔款很多,他妻子是老师,女儿也考上了名牌大学,生活姑且不算太糟。
熊图坐在他旁边的蓝椅子上,说东说西:“一直也没问你,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
“和你差不多。”
熊图:“啊噢…那你们开车是按次算还是一月一结。”
“都有。”
“赚得多不多?”
“还行。”
熊图看他说得像挤牙膏,问一句答一点,还不清不楚,以为他不愿再讲起这些。
毕竟年轻人心里脆,开车的断了腿跟科学家伤了脑袋一样,这是挖命根子的痛。他就又扯了几句别的,没再吭声。
五分钟,休息得差不多。
陈戈峰弯着身子手触到膝盖的绑带。
熊图突然冒出一句:“哎,那是不是擂肥的啊?”
陈戈峰微抬头,目光捕到几个从复健室前门一闪而过的身影。
走前头的是几个头发染成灯光秀,衣服穿得跟非主流一样的青年男性。
明眼人一看就心觉不是啥正经人。社会盲流,人间渣子的气质隔老远都嗅得一清二楚。
慢悠悠走后面的,是告他状,执意推他去晒太阳的烦人精。
熊图:“这姑娘长得干干净净的,跟我女儿看着差不多大,怎么跟那几个男的走一起,别是…被迫的吧…”
陈戈峰又低下头,眉目冷淡,像毫不在意的模样,动手解绑带的动作却缓了下来。
熊图又添了把火:“这医院不老有那些事嘛,手术费高治不起,只能去借钱,银行借完了还不够,就借那种利息高,不正当的。”
“我上星期也看到几个要债的,就堵人家病房门口…”
“这姑娘漂漂亮亮的,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去叫个保安先,那几个二流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儿,熊图对这种事就更容易共情,说着说着一瘸一拐站起来。
陈戈峰也站起来,手抓了下他胳膊:“我去吧,也许是朋友。”
熊图坐下来,心里还是不放心,怎么可能会是朋友,朋友会分两段走嘛,一波走前面,留一个走后面。他细想过后,就更加惴惴不安。
复健室面积不小,是两间病房合成的一间,从休息区到后门口,十来米的距离,没有扶栏。
陈戈峰走到离后门几步远,有点受不住,刚刚缓下来的痛疼一走动就发狠地折磨人,只这么几米,他后脊背已冒冷汗。
刚出后门,就看见熊图口中文文弱弱,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拿起他放在后门口的拐杖,毫不犹豫,逮到机会照着那几位“灯光秀”的脑袋一个后抡。
看那力道看那架势,看她小半个侧脸露出的狠戾表情。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条件反射,他截住了她手上的武器轨道。
其实他这人平常也不喜多管闲事。但这种涉及人身安全的,他既然看见了,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此刻管了一手的陈戈峰,却不自觉在心里想。
到底是谁擂肥谁,真就说不好。
—
“啧—”
何娣烦躁转回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心又不跳了。
她不高,转过身第一眼平行线般,先落在他的脖颈和肩膀处。
简简单单没有图案的纯黑短袖大片映入眼帘。
领口处露出一段平直白皙的锁骨和纯粹的黑色对冲强烈。往上,他凸起的喉结,利落干净的下颌骨,冷然漆黑的眼平静无波注视她。
她瞪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怔愣地仰看。
这么高,怎么回事?
不是断腿了吗?
怎么…怎…
她一低头,看见他宽松运动裤裤口,一边是冷白紧瘦的脚脖子,而另一边却是金属质的假肢。
哦…
是她脑子瓦特了…
忘了还有假肢这种东西…
视线都在往下的方向走,她正好又仔细看了几眼手上的武器。
刚刚她从墙角顺手抄起来的时候,只隐隐约约瞄着个轮廓和颜色,以为是医院做清洁用的拖把或者是扫把。
这会儿,看清楚了。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