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终于清净下来,姜以清本以为自己看见姜绍夫妇罪有应得,心中会很畅快。
但她好像并没有。
她胸中澎湃,更多的是找到自己真实身份的万千惊喜与几分迷茫。
见姜以清还在怔在原地,薛后轻轻推她一下,柔声提醒:“阿清?”
姜以清偏头看她,目光迷朦,薛后宛然一笑,向着殿中抬了抬下巴。
她如木偶般一节节转过身去,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欣喜又期待的目光。
姜老夫人率先起身,往前蹒跚两步,眼中满是欣喜与温柔。
“夫人慢些,慢些。”姜老见状忙扶住她,姜老夫人近些年的身体不如之前硬朗,他总怕她哪天支持不住倒下。
幸好老天保佑。
如今找到了亲孙女,夫人也再次有了支柱,姜老一向端方儒雅的面上也沾上几分欣慰。
姜以清怔忡着,缓步走下台阶,向着二位老人走去。
她总觉得脚下仿佛绑了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踩在沼泽地中,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艰难。
近乡情怯。
姜以清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四个字。
乡?
她何德何能,也有自己的乡了么?
“乖囡囡。”
姜老夫人慈爱的声音好似绵绵春雨,抚过姜以清的脸颊。
姜以清讷讷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温热的湿意沾了指尖。
仿佛一尾陷入沼泽的游鱼猛地跃出泥泞,一头扎入清澈的河水之中,游鱼逆流而上,向着前方的光亮奋力前行。
姜以清脚步轻快,向姜家二老飞奔而去!
她的手被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握住,姜老夫人双目盈满了泪水,颤抖着将她拥入怀中。
“祖母……”姜以清语气迟疑,不知道这一声是否该叫出口。
姜老轻咳一声,微微板了脸看她。
姜以清泪眼模糊地笑出声,温声道:“祖父。”
“哎!”姜老朗声应道,殊不知在外人看来也早已红了眼眶。
老夫人含笑瞪他一眼,低头摩挲着姜以清的手,有些感慨:“你这手,真的跟你母亲一样……你们呐,净喜欢舞刀弄枪的。”
“囡囡这些年,受苦了。”
这一刻,姜以清两世的苦难兀然间有了实感……
她终于不用面对恶毒假父母的阴毒诡计,不用再独自为弟弟妹妹撑起一片天,不用再步步谨慎,提防着前世覆辙。
她终于有家了。
“我有家了。”
姜以清喉间一哽,扑到姜老夫人的怀中,放声恸哭。
殿中之人顷刻间被这哭声动摇,想到姜绍夫妇是那样对待姜以清,皆心中一恸,酸了鼻头。
她才是个刚及笈没几个月的女娃娃,这十几年来到底是过得怎样的日子啊。
宣平侯望着那张与故人有着七分相近的脸,终是忍不住,胳膊伏在冯云翊的肩膀上,眼眶猩红,埋起了脸。
长公主闭了闭眼,别过头去。
戎马半生,本以为自己早已见惯了生死离别,却依然会被骨肉亲情再次相见所感染。
……
哭声渐缓,姜以清很快敛了情绪,手被姜老夫人紧紧抓着,这辈子都不会再放开。
圣上抹了一把脸,也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好!太好了!”圣上乐呵呵地笑着,“朕十几年前本是想追封姜将军的遗孤为郡主的,可姜老不愿将此事公之于众,便作罢了。如今真相大白,姜姑娘也安然找回,择日不如撞日吧!就封姜以清……”
“等等!”
长公主忽然打断他,圣上微讶:“皇姐可还有疑虑?”
“并无。只是有一事还需征求她的意见。”长公主郑重问姜以清:“姜姑娘,本宫与你母亲情同手足,当年便曾约定会将对方的儿女当作亲子女一般。她怀有身孕之时与我说,无论是男是女,都想为这个孩子取名为‘翎’,她希望你能如北国大雁一般自由翱翔于天际,不拘于一方小院之中……你可愿意改回这个名字?”
姜以清怔住,这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竟对她寄予了如此期冀。
她脑海里仿佛看见了那个长刀立马的定北将军,温柔地遥望朝阳,嘴角噙着笑。
她不求这个孩子大富大贵,只希望她自由。
见姜以清怔愣,姜老夫人迟疑几分,柔声道:“若你不愿意也无妨的。”
“我愿意!”
姜以清朗声回答,目光灼灼。
自今日起,姜以清将成为过往历史,她与司天监丞姜绍家,与定京城姜家再无干系!
她是姜翎。
大将南征豪气胆,腰横秋水雁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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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半日,定京城中传遍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