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灰在水中蕴积浮沉,将晨露化成了世间的颜色。
*
清远侯府。
谢适十日未出屋门,送进去的饭菜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搁着。
“我没用。。。。。。我真没用。。。。。。”
他空洞重复着同一句话。
谢适名落孙山,未得进士及第,更别遑论殿试了。
他的精神似乎垮了,这十天未曾合过眼,黑眼圈怄了出来,脸色也乌青得吓人。
伺候他的小厮如丧考妣,跪在他面前哀求:“大公子,您好歹用一点汤粥吧,再这样下去,连命都要没了啊!”
谢适浑浑噩噩看一眼小厮,“我没用,不配吃饭。”
小厮趴地上了。
谭氏搀扶着长公主赶往儿子的院子,她边哭边诉:“若不是情况紧急,儿媳岂敢惊动母亲,适儿他整整十日水米未进了,母亲快去看看吧。”
长公主听得脚下一颤,咬紧了下颌,费力地迈着老腿。
屋里,谢适又拿刀往腕子上割了一道,殷红的血渗出来,这些日子他都靠疼痛和鲜血保持着清醒。
小厮察觉不对劲,从地上抬起头一看,骤时魂不附体。
“大公子放下刀!小的求您,放下刀,快放下刀!”
他握着刀柄,对准脆弱的地方,小厮不敢上前抢,急得大喊大叫。
长公主和媳妇未进到屋里,已听到声嘶力竭的疾呼声,便又痛又急哐当把门推开。
“适儿!”看见儿子自伤,谭氏立刻面无人色,失心疯一般扑过去抢刀柄。
谢适没有跟母亲硬来,他已经割完了,母亲要抢便抢吧。
他站在那里生无可恋,眼里空空洞洞。
“孙儿啊!”长公主大悲,由身后的嬷嬷搀着,“你这是要做什么?不就是一个进士吗,你生下来就比那些读书人身份尊贵,又何必在意一场春闱!”
“祖母,是我没用,那么多人都中了,偏我没中。”
谢适还自嘲一笑,状若疯汉,吓得长公主眉毛倒竖。
她忍住急痛,坐下先宽慰道:“孙儿啊,那科举本就是个圈套,是咱们先祖亲自设下的套子,用来套天下读书人的脖子的,你是何等尊贵的血脉,怎能本末倒置,跟一群平民争这毫厘之间呢!”
谢适呆呆地望着他祖母。
谭氏找来止血的药,洒在他手上,见手腕上旧伤无数,又哭着替他包扎。
长公主捂着心口:“傻孩子,我问你,众人为什么要考科举,他们那么多年寒窗苦读,究竟是在图什么?!”
谢适空茫一片。
“图权图利!最好能揽尽天下权势,最后让江山易主!”长公主厉声教训。
谢适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盯着祖母。
“报效君王,施展抱负,为国为民,那些都是假话、空话、骗人的话!”
“科举乃是天家扔出来的狗食,目的便让天下读书人去争去抢!”
“让他们耗尽心血,让他们发疯成魔!让考不上的怀疑自己,考上的金榜题名,这就是他们的出路!”
“我问你,天家为什么要给他们这条路?”
“就是避免让他们自己走出别的路来!”
“到时候朝廷还要镇压!”
“孙儿,你是我的血脉,你的出路从来都不在科举啊!”
长公主字字句句敲打在谢适心槛,犹如黄钟大吕,震得他心神恍惚,更加浑噩。
“可孙儿。。。。。。孙儿不甘心。”他滑下两行清泪,神色依旧悲苦。
“愚蠢!”长公主叱道,“你本就不该作茧自缚。”
“科举对别人而言可改变命运,于你不过是游戏!”
“你应该在意的,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想要做官,祖母可以帮你,圣上也会提拔你,因为你生下来就拥有别人都没有的权势。”
此时谭氏哭腔喊道:“母亲,适儿想要的就是魏家姑娘。”
谢适猝然一下被电流击中心脏。
是啊,他生来便拥有权势,又何必再去争取权势?
他可以做官,可以把那些进士踩在下面,那他苦苦执念于一个进士的虚名有何意义?
“魏家姑娘也是我看好的,只不过嘉纯亲自来说,我便不好驳她的情。孙儿啊,你若真是为了魏家姑娘闹这一场,祖母真是替你不值。”
长公主失落地望着谢适。
谢适噗通跪下,重重磕在地上,“孙儿错了。”
“真的知错了?”长公主问。
谢适跪着,将头埋在胸口,“孙儿大错特错。”
长公主满意颔首。
“谭氏,让郎中好好给适儿看伤。”
“五日后,长公主府开春兰宴,你亲自去给魏府送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