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实在聪慧得令臣心惊。”贺时也抽刀在手,缓缓站起身来:“下臣顶着这副面具已经过了太久,今日得以揭下……还要多谢您了。”
暮樱温柔地笑了笑:“不客气。”
她面不改色地答了这一句,原本哀戚紧张的心里忽然钻出一股子生机勃勃的“憋笑”感觉。
暮樱不动声色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目光凝在一个个头过高的士兵身上。
不会吧。
他好歹也是个大单于,当不至于站这么前就为了看热闹吧。
贺时也这副姿态一出,已与默认无二,严高竹闭了闭眼:“贺家哥儿,你父对我全族有救命之恩,你既认了,今日,就作罢吧。”
贺时也没有答话,断风却十分干脆地架在了严高竹的脖子上:“严世伯,我既能弑父,刀自然是很快的,你也想试试?”
“你给我住口!”贺凌霜始终平静的眼眸中终于掀起波澜:“贺时也,我用不着你给我顶罪!”
严高竹的目光在他姐弟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脱力般站起身,疲惫地道:“算了。”他看向暮樱,不情不愿地鞠了一躬:“殿下,要么算了。”
这一躬身仿佛一个信号,昭示着今日局面的改变。
暮樱同样站起身来,回以庄重的一礼,用最诚恳的语气道:
“严卿年岁与我母亲相近,我便斗胆称呼一声世伯。严世伯尽可放心,如果诸位现在带兵助我,那么无论是在我暮氏姐弟的心里,还是在千载史书之上——”
其余几个家主也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她的唇瓣。
“叛乱者,唯有贺未寻一人而已。”暮樱发誓般郑重道:“诸位不远千里赶来清君侧,这份危难相扶的情意,我暮氏皇族永不相忘。”
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谁也打不起,放下屠刀立地结盟!
红衣武士的面罩之后,垂眸浮起了一个无人可见的俊俏笑容。
行啊神婆。
有点本事。
这家伙只用了一场所谓“真相”,便春风化雨地解了今日的必死之局。
就连对面几个世家家主也在心里暗暗重新评估起这位帝姬的分量来。
几人退出亭外,以气音低声商议。暮樱手心里全是汗,殊不知这场博弈的对面那方也并不轻松。
今日一同打来的一共五家:黔州颜氏、长安贺氏、涿州严氏、还有徽州钟氏和颉州晋氏。
帝姬一上来就把颜文东一家杀在城下,又三言两语地把弑父的罪名定在了贺氏姐弟的头上;那严高竹乃是贺太师的忠实拥趸,自然不会再与贺氏姐弟为伍——
至于剩下的两个,联军到底什么水准,他们心里其实也有数。
大伙来自五湖四海,千里奔袭至此,战力如何已不必提,且说大伙儿各说各的方言,平时打个招呼都得比划来比划去,就这样的队伍,真的能打下伫立百年的长安城吗?
拢共就那么点气派的火雷,也只够撑撑场面罢了。
联军的骚动一阵大过一阵,这群人轰轰烈烈地奔袭千里杀来,可在城下只谈了这么片刻,却竟然乱了。
“你们到底在胡说什么?”贺凌霜大踏步走上前去:“是我在七年前发现了贺未寻那些脏事,也是我命人在院中栽种了那些花,更是我买通了三个宫廷御者!我就是要贺未寻痛苦而死,你们如今又在胡说什么!”
“是谁杀他,已不重要。”贺时也淡声道:“反正今日,殿下也是要死的。”
就是这个瞬间,变故陡生。
暮樱只觉得心口一阵迅疾的凉,她首先感觉到的甚至不是痛,而是一种似有还无的寒意。
她呆呆地低头去看,发现在自己肩胛处,从后向前伸出了一截锐利的剑尖。
惊鹊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宁和帝姬投敌,罪该万死,我为大荆诛此贼。”
*
暮樱听不见了。
她耳畔是巨大的嗡鸣,嘈杂的战场一霎时变得安静缓慢下来,身边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开始变得很慢。
她看见贺凌霜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也看见了贺时也眼中那种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惊鹊第一时间被禁卫扣押,韩和通急得简直快从城楼上跳下来了。
所有人都在奔逃,她好不容易才盘来的胜利世界如泥沙般溃散,那几位原本要倒戈的家主也停了下来。
然后,在所有奔逃的人里,她看见了比较特殊的那一个。
他比别人都高出很多,站在潮水般流散的人群里,就像一座矗立在海中的灯塔。
巨大的疼痛令她像块软布一样扑倒在地,唯剩脊梁还是挺拔的,贺时也的断风已经裹挟着杀意横劈而来,就是这个瞬间,她收回了看向他的目光。
等着别人来救,终究懦夫。
更何况霍千里还不是她的盟友,对她更没什么自己凭空捏造出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