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星月,风雪掩盖住天地间的一切嘈杂声。
马车驶过长街,疾驰带起的寒风将马车一侧的窗棂吹开一个小缝隙,飞雪顺势钻入马车内,一片雪花好巧不巧地落在少年脸颊上,又被车内暖炉熏出的热气融化成浅浅的雪水。
卫芙伸出指尖,轻轻抹去少年脸颊上那点雪水,触手冰凉,他脸上一点温度都没有,面色也白得厉害,长睫垂覆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点阴影与白形成鲜明对比,此刻的少年安静得像是玉雕出来的人,丝毫看不出先前发狂的模样。
卫芙端详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楚寒之进行对比,他看着比楚寒之要小,若论样貌上的相似,更像是楚大哥在经州书院读书那几年的模样——
少年人一身白衣,温润而泽,面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引得人人都想靠近些。
而他,给人的感觉就同他脸上的温度一般,冰冷无温,好看是好看,但没什么生气。
寒风入内,卷走些许车厢内的暖气。
银翘伸手将窗棂合紧,她警惕地看着躺在对侧的少年,眉头紧皱:“小姐,他要是半路突然醒来怎么办?”少年险些伤了卫芙,银翘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她瞧得分明,她家小姐手腕都被他捏红了,现下已有了发青的趋势,怕是还会肿起来。
这人实在可恶!
“不会,”卫芙摇头,她指尖轻轻挑开少年的乌发,细看他左侧脖颈上诡异的花纹,解释道,“半瓶沉眠香都进了他鼻子,他至少要昏睡两天。”
卫芙对沉眠香的效用有足够的信心。
“对了,商行是怎么解释这些鞭痕的?”卫芙一边研究那血蛊花纹,一边问道。
少年突然发狂,商行本已有了作罢这笔买卖的心思,他生怕这血奴伤了卫芙,给他招祸。
但卫芙心意已决,买卖既成,没有反悔的道理。
至于先前少年神智不清抱着她不放这件事,商行自会管好那些人的嘴巴,不叫外面传出一点闲言碎语。
“商老板说,他听闻血奴凶悍强力,可与猛兽一争,便生出心思想要看他斗虎,”银翘嫌恶地道,“呸!亏他想得出来。”
让人去斗老虎,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银翘觉得商行也不是什么好人。
卫芙神情一怔,她的目光偏移,落到少年微微敞开的衣领间,露出的锁骨上有一道鲜红的伤痕,是鞭子抽打出来的痕迹。
他身上还有数十道鞭痕,这些伤都没好好处理,看样子也没怎么上药,大有一种任他自行愈合的意思。
银翘继续解释:“他们把他和一只老虎关在房间里,从高处的窗户往下看,本以为能看到一出好戏,谁知他一味躲避老虎的追击,根本不和老虎缠斗。商老板请来的客人没看到好戏,起了教训他的心思,让人鞭打责问他,过后还不给他治伤。就是前几日的事情,他们大概想着今日就要把他卖出去了,也省得花这个治伤的钱。”
商人重利,商行自也不例外。
他不给少年治伤,一则是省钱,二则也有别的心思。
今日这少年一身染血白衣被困于囚笼中,满身凌虐痕迹,加上这令人惊艳的容貌,血奴的身份,很容易勾起人的怜惜之情,多人争抢,才好抬价。
卫芙想,只怕商行也认为她是有那个心思,才要执意要带走这个少年。
“商老板还说,他在受到鞭打时根本不反抗,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且他这一个多月来都没有显露出特别的地方,所以他才会认为这个少年没有什么威胁。”
没来得及跟卫芙说的话,商行通通一股脑告诉银翘,让她代为转达。
卫芙若有所思地听着,商行的话不可尽信,这少年身上明显还有许多疑点。
她今日是见识过这少年的厉害,以他的状况,商行当真能困住他?他又为何认命挨打不反抗?
若先前当真一直安分着,今日为何突然显露不同?
还有……
卫芙摸了摸自己的颈间,她向来不喜用香,沐浴不用香料,是以身上不可能会有什么香味,但这少年先前分明是在她身上闻到了什么味道,在她颈间嗅个不停,甚至对她一点提防都没有。
这不是血奴对一个敌人该有的态度。
风雪不停,马车从卫府的东角门回到府中。
卫芙所住的琅华院处在卫府的东跨院中,东面另开了一扇角门,卫芙平日里外出基本是从东角门出入,出行不必知会府中其他人,回来自然也不需要告知旁人,如今尚无人知晓她带回来一个男子。
卫芙直接带着人去了笃思院。
笃思院是她平日看书习画练琴的地方,东室摆了一张美人榻,榻上铺着松软的被褥,少年长手长脚,被人抬着放在这方美人榻上,显得有些局促。
卫芙的贴身婢女,银兰闻讯赶来,她看到榻上浑身是血的少年,神情一惊,看向卫芙:“小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