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载有金陵十二冠首女子,绛珠妹子尽可一观,以破前缘。”
黛玉反而动了另一番肝肠,“我是姑苏人,不知姐姐可另有姑苏十二钗正册,使我一观,聊解乡愁?”
仙子一怔,“绛珠妹子,你的命数尽在此册中,姑且一阅。”
黛玉接过,翻了几页,只觉天机无限。
黛玉本就是钟灵毓秀之辈,心较比干多一窍,更兼身死魂离,一番奇遇,心境大为开阔。不多时,便把册子参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心中生了疑窦。
自己并非贾家人,贾家的姊妹也现居京城,妙玉更是苏州人士,如何列入金陵册中。
黛玉便拿这话去问仙子。
仙子答道,“绛珠此言有理,只是其中关窍,我们也并不知晓。想来也是为了共一段风流公案。”
黛玉暗暗纳罕,都说命数天定,又说命由己造。
可如今一看,人之命运,难道桩桩件件都教人提前写在了这些册子上吗?
难道她这一生合该父母早逝,客居贾府,寄人篱下,多病早亡吗?
若果真如此,人生一世,还有劳什子趣味?
仙子说道,“那边还有痴情司、朝啼司、夜怨司等等,不一而足,绛珠可愿一观?”
黛玉叹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说命数天定,红颜薄命,何苦于人世走这一遭?倒不如做草木痛快了。”
几个仙子吃吃作笑,“既如此,你当年又何必贪念情思,不做草木,下世为人?好在如今泪债已了,公案已偿,你若心间仍有不足,不如再择一太平之地,不受还泪之苦,只享清平之乐?”
又言,“世间命数,若无变数,便作得准。若生变数,便是谁都无可奈何了。若说人世命运合该一成不变,从前宁荣二公之灵,何必嘱托警幻点化宝玉,匡扶贾家命数?再者,当年警幻原是去荣府接绛珠妹子来游玩,教绛珠纵然还泪,也该勘破尘俗。可是,却偶遇宁荣二公,受其苦托,方引宝玉前来,抢了绛珠的机缘,教绛珠多受了许多苦楚。”
黛玉不知这一节,心里有些明白,又有点糊涂。
几个仙子也无意再言,引着黛玉四处游逛,直至一道黑溪。
黛玉见眼前淼淼茫茫,响声如雷,又见一舟二人,乘舟游渡,不觉间,竟向前走了几步,湿了鞋袜。
仙子忙道,“绛珠止步!此乃迷津之地,中有夜叉海鬼,此间众欲缠身,彼岸方为极乐。”
林黛玉止住步子,只见迷津中混沌沌生出一团黑雾。
雾似有感,正与她四目相对,一时竟激起她胸中无限愤懑之意。
凭什么她生来多病?凭什么她丧尽父母?凭什么她真心被负?
凭什么欺她辱她?到她病重气绝,还要拿她贬斥议论?
凭什么命运天定?凭什么天定之后,又有一僧一道化她出家,却赠宝钗宝玉良缘?
凭什么天定之后,让她寄人篱下,一身是病?
又有宁荣二公横生枝节,李代桃僵,为家族计,替她机缘?
她究竟算什么呢?
她想起父亲。
不论父亲怎样将自己假充男儿教养,总有膝下荒凉之叹。
她想起母亲。
母亲对她百般疼爱,可是同样憾她不是男子,痛哭她夭折了的三岁幼弟。最后,撇下她,衔恨而死。
黛玉只觉得她此刻所思所想,所怨所恨,似乎黑雾皆有所感。
她听见黑雾作一男子声,问她,“你是谁?”
身后仙子高呼,“绛珠速归!天地生人,大仁大恶。迷津所存者,乃天地恶气,不受管束。修作人体,下世为人,重欲重利,皆蚩尤、共工、始皇、王莽、曹操之辈。”
黛玉定定看着,心下觉得这一团黑雾,未成人形,却似人形,殊为可笑,不觉展颜。
见她一笑,那一团黑雾上竟浮出了些淡淡的红色。
黛玉纳罕,欲要细看,却见这一团迷津邪气面红。
“姑娘叫什么?”
声音低低的,似有些羞惭。
黛玉本也未见过外男,可这生死一遭,胆气欲壮,扬头答道,“姑苏林黛玉。”
她心里想,管什么绛珠,什么金陵十二钗。
她生来便是姑苏林黛玉,自负高才,自负美貌。
未及深思,便觉一阵天昏地旋。
再一睁眼,便已经是碧纱橱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