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可以断然舍弃自己,只怕自己的丧事坏了宝玉的亲事。
在宝玉心里,全天下女儿都一样重。
从前她便同宝玉为湘云的麒麟,为宝钗的金锁,怄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
直到两人因手帕定情,黛玉自觉与他人不同。
可她尸身未冷,宝玉便能听着袭人的抹黑劝解,转了心肠。
如此多情,如此薄情,可真教人齿冷。
现下不同了,她也有人惦着念着护着。
就像王夫人和贾母待宝玉一样。
穆矜见她颜色和缓,忙起身。
穆矜低头,觑着她脸色,问道,“可站累了?可口渴了?肚里饥饿吗?我教人带回的冻顶乌龙,你吃着可喜欢?还是你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或者女孩子家的钗子胭脂,你可都要告诉我。”
黛玉噗嗤一笑,“你拿我作小孩子啊。”
穆矜笑道,“你现在才十四岁,可不就是个孩子。”
黛玉恼了,不欲理他,拿帕子一甩他。
可她身量纤小,他身形高大。
她抬手,帕子也只扫过了他胸口。
分明隔着衣服,穆矜却觉胸口被帕子扫到了,团着一团火,难耐极了。
黛玉看他面色有异,料他是因方才含泪而羞惭,心下得意,便得理不饶人,“好一个军功彪炳的昭武王,一个权势熏天的摄政,见了人,一会跪,一会哭,好似被我欺负哭了一样,你脸红不脸红。”
话刚出口,便想起,这人可不脸红吗?
方才初见脸红,从前做一团雾的时候都会朝着她脸红,又想起穆矜满嘴的为她而生的话,心里难为情,啐他一口。
穆矜看她双脸销红,顿觉自己的黑黄面皮上也要挣出红色,忙道,“可不就是教你欺负哭了吗。只求姑娘日后待我,多加怜惜,手下留情。”
语毕,怕黛玉难为情再发作,忙岔开话,“我叫厨房做了糟鹅掌鸭信、蜜酒鲥鱼、黄芽菜煨火腿几样,又遣李氏去厨房看着,斟酌填补。我从姑苏请来的好厨子,你一会尝尝合不合口味?”
穆矜一边说,一边引着黛玉往后头的抱厦去,“不知姑娘可愿赏脸同仆一道用饭?”
黛玉笑道,“若我不许呢?”
穆矜笑了笑,带了点风流恣意道,“仆愿捧茶布饭。”
黛玉嗔道,“好歹是个昭武王,谁教你以仆自称的?”
穆矜正色,“以仆自称,就是怕你拿我作昭武王。”
又道,“你觉得李氏可好?若是不好,我再打发旁人照料你。”
黛玉道,“哪轮得到我说什么好不好,这是个什么道理?李夫人不是你表嫂吗?”
穆矜道,“无非是镇国公府同我祖上带些老亲罢了。我自幼丧父,继而丧母,茕茕孑立。你若不喜李氏,我再另寻个内宅妇人平日照料你。连上四王八公,多少家想替昭武王府执鞭坠镫。”
穆矜又解释道,“原是需要这样一人,带你来见我。你的衣食琐事,我不愿半点假手于人。可是总该找个遮掩,也怕唐突了你。”
黛玉低头,慢慢道,“李夫人登门接我,我心里有些慌乱。她当时托词出去,我就更怕。不过,得以见你,我心里就只有高兴了。”
穆矜知黛玉是赤子心肠,也没料想她说出这样的话,只觉喜不自胜,呆呆立在那。
黛玉见他的样子,也不理他,自己走到了桌边坐下。
穆矜回过神,大步跟上去,坐在了黛玉下首。
桌上俨然布置好了杯箸菜色。
黛玉笑道,“怎么不站起布菜?”
见穆矜真站起来了,又忍俊不禁,“真是个呆头鹅。”
穆矜坐下,笑道,“容我放肆,坐着给姑娘布菜吧。兴许姑娘见了我虎嚼鲸吞,更能开胃。”
正说着,便给黛玉盛了一小碗黄芽菜煨火腿。
黛玉原本兴兴头头,尝了一口,眼圈却红了。
穆矜轻声道,“这厨子该打,我教人把这菜撤了?”
黛玉见穆矜皱眉盯着她,强笑道,“这菜很有姑苏风味。我竟是——许久——十年——”
一语未毕,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