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矜道,“底下人孝敬的,我竟也不知他们何处搜寻来的。只知是事先熬上一大桶猪油,待油脂冷却,而尚未凝固之际,把鲥鱼放进油桶里。船只昼夜兼程,辅以冰块,又换良马,才将将送来几尾。”
黛玉蹙眉道,“如此劳动,倒不敢当。”
穆矜道,“有什么不值当的,我方才看你笑了,才明白前人为什么要一骑红尘,做出那些傻事儿。”
见黛玉要恼,忙道,“果然极鲜,只是多刺。”
黛玉道,“从前在家里,春末时节,常吃鲥鱼。父亲吟诵宋人刘渊才旧句,鲥鱼多骨,金橘太酸,莼菜性冷,海棠无香,曾子固不能诗。我当时想,我是读过曾子固卧看千山急雨来之句,不知这人怎么乱说一气。都是四五岁时候的事情,如今想来,还甚是清楚。”
穆矜静静听着,又道,“你再尝尝这糟鹅掌鸭信,见我要找好厨子,牛继宗可是和我举荐他家厨子糟得一手好糟卤。我把厨子要来了,教他冬天给你做热热甜甜的醪糟汤圆吃。”
黛玉见他甚高大一男子,倾身给自己布菜,口中喋喋什么热热甜甜,噗嗤一笑。
待穆矜问她因而发笑,又不肯实言,只促狭道,“愿鹅生四掌,鸭生两舌。”
穆矜听她这样说,知她用得开心,大喜,“黄鹂!赏!”
一个穿银红袄、青缎子背心的丫头先朝黛玉拜了拜,又领命而去。
穆矜给黛玉解释道,“这是我给你采买的丫鬟,一对双生姊妹,都是扬州人士。身家清白,一家子都在我的庄子里。你尽管放心使唤。”
黛玉问道,“一个叫黄鹂,一个莫不是叫白鹭?”
穆矜微窘,“原是一个叫朱雀,一个叫青鸾,我嫌青字冲撞了你。”
黛玉笑道,“又不犯我名讳,这有何干系?依昭武王爷的意思,莫不是天下人都不许叫青啊黛啊眉啊玉啊?”
穆矜道,“为亲者讳,为贤者讳,也该为尊者讳。汉代臣子避吕后名讳,不敢用雉字。依我看,除了你,没有别人配用黛玉二字。”
黛玉瞪了他一眼,“好霸道。”
一会饭毕,几个丫头捧着茶盘、漱盂、麈尾、巾帕之物上前侍奉。
黛玉漱了口,盥了手。
一丫鬟另捧了一个宣庙尖足茶盏,请黛玉用茶。
黛玉几不可察地迟疑了一下,不欲多事,接过茶盏。
穆矜轻声道,“可是不合家中规矩?”
黛玉没料到穆矜如此细致,答道,“京中人家的规矩,似多如此。只是从前父亲教我饭粒咽尽,过一会子方可用茶,不伤脾胃。”
穆矜一顿,把自己刚刚饮了半口的成窑茶盅放回茶盘上,道,“正是此理。林大人所言甚是,如此方是惜福养身之道。穆矜日后必当恪行。”
黛玉见他一副改弦更张、泰然自若的样子,疑心这人方才恨不得直呼泰山岳父。
呆子。
傻角。
登徒子。
黛玉轻啐,也不理他,把茶盅也搁在了茶盘上,道,“且放着,过一会再用。”
穆矜见黛玉一副娇纵态度,看得入迷,定了定神方道,“朱雀青鸾,来见主子。”
二人跪下磕头。
黛玉道,“抬起头来。”
二人均是一样的钗环衣裙,面貌身形。
黛玉看向穆矜,惊喜道,“我第一回亲眼见双生子,当真是一模一样。”
穆矜道,“黛玉,可要给她们赐名?”
黛玉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赐她们什么黄鹂白鹭的名字。深则厉,浅则揭,叫朱雀青鸾的本名便很好。”
又问道,“只是该如何分清你们?”
“奴婢是朱雀,是姊姊,比青鸾高一些,有笑窝。”
另一个道,“奴婢是青鸾,是妹妹,比姐姐略胖。姑娘若是分不清我们,我们日后便一人着红,一人着绿,不教姑娘费神。”
黛玉见朱雀稳重,青鸾跳脱,也笑道,“不必刻意,眼下虽分不清,也觉有趣。天长日久,总能分清。”
穆矜道,“朱雀医术好,青鸾厨艺好。你自姑苏带来的奶妈也不得力,荣府里的婆子更不可靠,我替你遴选了一位女史。”
黛玉不解道,“二舅舅家的大姐姐元春,现封了贤德妃兼凤藻宫尚书。我听说,大姐姐是十来岁因贤德才孝,选作宫中女史。想来女史女官,都是官宦女子充任,如何能侍我?”
穆矜嗤笑一声,“所谓女史,不过是操持宫闱事务的女官,既能侍奉帝后,如何不能侍奉你我?”
又道,“至于什么贤德才孝,不过是贾府想法子把女儿塞进了宫里,作不得嫔妃,竟腆颜作女史。一家子男子不顶用,便打起了女子的主意,攀着女人的裙裾上青天。宫里那位若真中意贾氏,何必教她在深宫受了这么多年搓磨才封作嫔御?无非是如今无兵可掌,无人可用,只好打起笼络旧臣的算盘,捏着鼻子,赏了贾氏一个名分。凤藻宫尚书兼贤德妃?既正经封了妃子,又兼着女官的职位,妃不妃、奴不奴地混着,可见他的气量,倒教贾家感恩戴德,忙不迭蹚进这趟浑水里了。”
黛玉睁大一双似嗔非嗔的含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