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来了。他无法证明她是他的,你也无法证明她是你的。你只能把她牢牢地抱在怀里,她抬眼看了看你,威胁地龇了龇上犬牙,表示你勒得太紧了。
他起身要走。戈舒夜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着急没有人商议此事,扒拉敏静衣角:“爷,闹成这样,他们要是告你可怎么办啊?!”“无事,我会让府中写好陈情文书……”
“沈自丹说要主张我不是我爹的女儿,千万不要激化矛盾说成是在抢,公爷你明不明白……”
我管你杨家是什么建章伯爵,我是高高在上的皇亲,我是雄霸浙江水师的诸侯,我是剿灭了徐山的总指挥!你们杨家算什么?不过是凭借族荫在朝中谋个虚职的行尸走肉!凭借我的权威,我可以将你们全部碾碎!我要用炮舰轰炸你们所有的祠堂、还有你,戈舒夜,我恨你,你这条喂不熟的野狼!这个反复无常的、什么也不知道的白痴!
“戈舒夜,是你到底明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周敏静突兀地情绪崩溃,他的声音在颤抖。
令人窒息的静默。
“算了。我累了,先歇了。”敏静颓然地踏上垂花廊,转身就要离开。每一次、每一次,克己复礼,还是我先认输。
“等等,”戈舒夜突兀地道,她眼睛睁得浑圆,瞳孔放大,仿佛刚退掉蓝膜的小猫第一次看见月亮那样,“你是不是吃醋了?你是不是看见杨昶心里不是滋味——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大胆村妇,瞎说什么失礼妄言!”黄云想要阻止她,可敏静楞在原地,眼神懵然而游移,嗫嚅着说不出话:“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嫉妒得心里如同油煎火烧——你是不是想杀了他?!”戈舒夜眼中放出光来,咄咄紧逼。
“戈大姑娘,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吗?闭上您那金口吧!你这是要挑拨两个公侯之人吗?你是想要两府因此成仇吗?——你这黑了心肠的毒妇人,你想做妲己褒姒吗?”黄云急的要骂起来了。
敏静在心中暗暗鄙视了自己十次,他想要留住她,却不敢说出口;他想要将她据为己有,却还在推脱着什么身份地位、利益权衡、面子公事——
“对,我希望我不用考虑什么文官的平衡、我希望我不用考虑什么门楣面子——我想把你们都杀了!”周敏静第一次,咬牙切齿地吼道!
戈舒夜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她高兴得跳起来,在原地转了三个圈,眼睛亮晶晶地、雀跃地道:“对,对!我要的就是这个!”
黄云道:“戈大姑娘,你发什么疯!”
戈舒夜道:“对,我要的就是有人愿意为了我去死、去杀人,为我发了疯!”
炎荒之神渴望混乱。
如果听不到深夜中在夜空中行走的野性的嘶吼,每天遵从着利益权衡、礼教,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活得像具行尸走肉。
在黄云气急败坏的咒骂中,在戈舒夜不依不饶的回嘴中,敏静却感到一种平静。他没有像一贯行端踏正的样子,而是随意地靠坐在垂花廊的扶手上,然后慨然地笑了笑。
她又救了自己一次。
戈舒夜像只好奇的猫咪,歪过头看着他。
敏静向她伸出一只手,戈舒夜左右看了看,确定那是朝向自己。她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了他手上。他们将手握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睛,亮亮的。
静默的拥抱。
他们互相感受着对方的气息和心跳。
这是爱情吗?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是她了。
“这下糟了,要是你死了,我该伤心了。我肯定会在半夜哭醒的。我爹爹死的时候我都没哭——我娘说,我是个凉薄的人。可有时候伤心,我并不说出来。”情感的联系一旦建立,就像藕节里的丝,扯不断了。
“你还为什么事情伤过心呢?”
“打徐山的时候,打的时候不觉得,后面将死去的将士身体洗干净了,换好新衣服,下葬的时候,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都在哭,我心里不是滋味。但我想,和你的伤心大约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会梦见你的,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你有一颗好的心。”她答道。
敏静突然地想起,他也梦见过她。什么时候?外祖母府上絮絮叨叨地说起他应当平衡,应当娶亲的事儿。宿在平昌公主府的那晚上,他望着不熟悉的房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突然坐在窗沿上,腿朝外,歪着身子,脸才能看着自己。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没人敢坐在公主府的窗沿上。
她说:“走,到海上去。”他就跟着她走出去,然后压仄的公主府客间的屋梁、平祺格子顶就都消失了,明晃晃的天光,他们好像坐在一艘很大很大的船上。海风、海鸥,还有瀑布,仿佛是世上不存在的人间仙境。
朦胧中,他觉得,他好像应当曾经到过这里,也许在他很小的时候,也许他曾梦到过这里,但他很久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