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破敌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被一盆咸腥的海水泼醒,头昏昏沉沉的,是在马车上被人用蒙汗药蒙住了口鼻。他穿在外面的好衣服都被扒了,兵器也没了,只剩一条贴身的中裤。他一摸,贴身藏在腰上的令牌还在。
他抬头看看四周,似乎位于一座潮湿而狭窄的石头屋子的地下室,海水的盐碱沿着石头墙沁出来,空气中混合着熏人的臭味,仿佛混着一种羊骚气。
他眯着眼睛看看,周围似乎都是肤色黝黑的印度人,他们□□着身体,头上包着头巾,由于惊吓和好奇,睁大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印度人的眼珠子都很大,像庙里的力士和天王似的突出于眼眶,此时瞪大了双眼,在黝黑的皮肤上更显得像两个白鸡子。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一脸毛、怪物似的红毛,他的胡子满脸生长,和整个脸联系起来,简直像一团杂草丛;一个大鼻子和两个凹眼睛从草丛中露了出来。他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奇怪的帽子,这帽子很宽大,像顶了个屏风在头顶;两肩上各缝了一个鞋底子(肩章),鞋底子周围一圈金线的流苏,搭在肩膀上。
红毛拍拍他的身体,觉得他身板不错,于是把他推搡入印度人的一堆,扔给他一把桨,意思是叫他当划桨工。
一个阿三走过来,红毛鬼下面还有小鬼,鬼子主子下面还有二层主子,对着他耀武扬威地拍拍胸膛,又举起拳头。意思是不好好干就要吃拳头。
那喜欢在肩膀上缝鞋底的红毛老鬼用皮鞭在地上一抽,包头的阿三奴隶们便站起来,推搡着周破敌,在夜色,鱼贯走出这所石头堡垒的地下室。
这地下室似乎承担了厨房的作用。破敌路过一处灶火,红毛的厨师竟然将粤人的幼儿放在火上蒸。等到幼儿被热气一蒸,汗水沥尽,用铁刷子把他们的一层皮肤刷下,如同杀羊一般开胸剖出五脏、肠胃,弃之,将儿童的肉切做牛排、肋排的样子,由仆人端到堡垒上层的餐桌。盘子中还装饰着绿色的薄荷叶和柠檬、柑子。
原来在食物难以获取的时候,佛郎机人是这么补充给养的!
楼上宴饮、欢笑之声和蜡烛摇曳的光影从狭窄而陡峭的石头楼梯间传下来,似乎还有人在弹琴,楼上和楼下简直如同光明的天堂与阴森可怖地狱的区别。
来不及多想,破敌已经和印度划桨奴隶一起,被皮鞭赶出石头垒成的堡垒,进了港口,准备登船。破敌暗暗记忆路线。他看着夜色中海水颜色和江水颜色混杂,算算自己昏迷的时间,知道这是在广州下游,珠江入海口的某个小岛上,应该没有走出很远。
转入一片海湾,破敌吃了一惊,这里挺着十艘以上的走私船,船体都十丈有奇。尤其是其中有一艘加莱船(蜈蚣船),两桅,上面垂下来两挂卷起来的帆,只划船的奴隶就要两百人!船的甲板上两侧都可以快速装填的佛郎机炮,船员们也都全副武装,火绳枪几乎人手一把,看上去竟比神机营的装备还厉害些。
最引人瞩目的是装在加莱船船首炮楼的佛郎机大铜铳:一共有三门,中间的那一门有几千斤重,两侧的两门也有一千斤。浑身由铜铸成,中间像个庙里的大铜钟,可以填实火药;前面是长长的炮管,后粗前细,像烟囱一样长;后面是平衡锤和铳耳。三架大炮都有木头的支架,支架和炮管一起可以调整角度,并且刻有准星,可以瞄准。
破敌想,与明军水师用的碗口铳相比,红毛的铳实在是奇奇怪怪。看来,红毛是想趁夜色将船上的走私物品运下,并且往船上用大木桶运送淡水。
正当他还想要多看一会的时候,印度划桨工将他一脚揣在了工位上。
“嗯,嗯!”阿三监工不会说汉话,只是用手示意周破敌抓住桨把划桨。破敌虽然也在船上呆过,何曾干过什么体力活,更不用提划加莱船这种长达五六丈的超长桨,是不是就和后面的桨碰到一起。奴隶里也互相压榨,阿三奴隶便朝着破敌膝盖上踹了一脚,围上来揍他。
“喂,你嘅做咩啊!放开佢啊!”正在检修火炮的两个海盗走上来,踹开了印度划桨奴隶。他们两个人虽然晒得黝黑,腰上别着佛郎机人的□□,但明显是中国人。
“小兄弟,你点么,没事吧?”两个人上来扶起破敌道。
破敌只能听懂很少的白话,发现他们两个都能说几句不标准官话,问他们为甚么在佛郎机人的船上。“搵食嘅!”两人道。
两人倒很自在,觉得自己是做生意的,只是走私而已,至于带火器自保,南洋海路上大家都这样,走私船多得已经不以为奇了。两人一个姓杨,一个姓戴,说自己家里住在满剌加,佛郎机(葡萄牙)人占据满剌加后,中国人居住区还是盟友,葡萄牙人招募海员,说报酬丰厚,他们仗着自己有技术,就上船,想给
破敌见他们两人对他有同情之意,向他们央求,说自己是浙江杭州人氏,姓周跟着大哥到广东做生意,刚到广州就被被绑架来,家里急的不行,要多少钱都可以回报,求他们帮帮自己逃跑。
两人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