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大夫能在二十三日内配制出祛除瘟病的药方来,她们回家便有救。但眼下更急切的是,哭佛封城,家中余量不过维持三日光景,她们必须要先寻得充足的水与食物。回暖在家中为每日米粮分外头疼,临近米店中米黍都已被抢劫一空,她们纵然手里握着银钱也无处买去。贫民家里是没有余粮的,顶多能撑二三日已是很好的状态。
回声蹙眉低喃,朝廷的救济粮不日便会抵达,要回暖与难生花莫要忧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少思少虑保重身体才是。时至今日,她还算是看明白了一些萧氏朝廷的路数。萧氏朝廷恐惧哭佛巷的瘟疫波及他们,于是不管不顾封城应对,却又怕天下世人唾骂鄙夷,惧大原百姓寒心揭竿因此装模作样地派来四名老御医来救人。正是因着这份惧怕,他们会把粮食送来的。不过以他们的胆子,泥墙是不会破的,这些粮食必定是包裹好隔着封墙投掷进来。
就算她猜错了,回声相信,至少萧无垢也不会置她们于不顾,置百姓于不顾。
三日的存粮熬成稀薄的水粥勉强吃到第四日,难生花与回暖拖着病体走不远,因这瘟病会教人周身无力,体能透支,只在附近田埂中拔得稀少仅剩的干草,从泥土中挖出三两只蚯虫,和着面水喂给家人喝下。再过一日,连缸中水也要耗尽。回声从井水中打来一桶水,行三步歇两下地终于将水桶拎到家。真的,再这样下去,在饿死之前,她们就得被这些活儿累死了。
在回声计算着她们还有十七日的时候,城兵们把干面盔和大馒头用油纸包着,从泥墙外投了过来。有队列城兵一直在附近高耸角楼与哨塔处执箭站立,凡见有攀墙欲逃者,则以矢射死,不留生机。
因为有先见,回声尽管身形瘦小,还是抢到了两包干锅盔。她心中担忧王寡妇、青子和多苗郎他们,尽管想前去探望奈何体力不支,只得作罢。好在在泥墙根儿上遇到王寡妇,两人彼此慰问一番,回声听说她家尚且安好,遂放下些心来。王寡妇身体好些抢得多,善心送给回声一包大馒头。回声推辞不动,只好道谢收下。
叹了口气,回声看着围聚在泥墙边捡食抢食的百姓,倍感心酸。哭佛巷或许还好,但哭佛渡头及城郊周边百姓,他们的食物问题又何以解决呢?虽说朝廷也会沿边给他们送去一些,但偏远的地域始终不可能获得足够的供给。朝廷纵使有心,能力也有限度,何况萧氏朝廷连心意都欠奉。
鸡瘟者,其传染之源乃病鸡;鼠疫者,其传染之源乃腐鼠;至于花柳之疾残梅之毒者,其根本在于红馆青楼中无尽风流不肖子弟也。
那么哭佛巷的瘟疫是从何处而来?或者说,为何瘟疫只在哭佛巷发源,而别处不曾有?哭佛巷与别处,究竟有何不同?
回声坐在院子里的青竹摇椅上,歪着脑袋看四脚摊开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滚黑和三黄。显然它们也病了。滚黑一瘸一拐地把瘦弱的身体赖在回声脚边,回声耐着身酸骨软的折磨将它抱起放在自己膝上,将手搭在它身上。
根据回声这段时间的观察,并非哭佛巷里所有人都染上了冬瘟。他们几人中,住得较远的墩子那块地方的便全部无恙。回声央求墩子找几个人多跑几趟,把能去到的地方都去一遍,查检清楚何处地带是未受感染的。连着三日,墩子找了五六个邻门伙伴跑了附近大片地方,把探来的消息告知回声。
回声略记得哭佛巷一带的环境,她坐在床上,将墩子查探出未染病的地方勾线描点在素纸上用萧氏军队常用的空工记号一一标出,再完成整幅街坊舆图。回声问墩子看不看得出标记军事空工的地区与感染地区有何不同。墩子两手撺在袖子里摇了摇头,看回声虚弱至此还这样操劳,他忍不住劝她好生歇息。回声没理他。
就躺在侧边的回暖艰难爬起来,拿过回声手中的烤木炭笔便在每个没有军事空工记号的街坊处添了一个不方不圆的圈儿。回声没看明白,回暖瞄了回声一眼,告诉她那是井。因为着实没力气,导致回暖那一眼瞄很像一瞥,且十分不屑。回暖告诉回声,这些出了事的街坊,所用的井中之水,全部来源于后巷汨河。回声震惊于回暖连这些都知道,回暖则往床上一倒拿背冲着回声,口中念念有词地说回声读书时候就不如自己学得好。回声抿了抿唇,表示无法反驳。
观世都之中,每一块街坊道区之间,都是根据其地域位置和官府划规来安排引用的水源水道,水道之水再通过当地界十数或数十方井口被百姓饮用。哭佛巷几处井眼打上来的水,有一部分来自于后巷汨河。在汨河那处,回声还曾烤了小螃蟹和蜗牛螺给萧无垢吃。
连着两天,回声、难生花与墩子三人在哭佛后巷河道边游走检查,毫无所获。回暖已经起不来床了。直到第三日在河水的东段,她们遇见了一个人,多苗郎。
薄暮昏阳,老鸦粼波。多苗郎对回声和墩子笑道:“等你们两日了。”回声家太远,他病弱体力不支,走不到了,索性便在此处等着他们。
看他嗓音沙哑,眼底显黑,回声嘴角向上牵起些微,问多苗郎还剩几天。听多苗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