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猎户说,要是独自一人在山里碰上了狼,千万不能跑,没有人能跑得过狼。
狼不会贸然发动进攻,你得沉住气,定神与之对峙,心里再恐惧,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
狼一旦发现你敌不过它,将再无顾忌。
月明此刻觉得自己已然在与狼的对峙中露怯,数九寒天,身上的中衣已被冷汗浸湿。
“看来让我说中了,你不敢杀人罢。”
周远说着竟往前走了两步,匕首寒光凛然,贴着脖颈划出细细一道血痕。
“你别动……”月明一言未毕,却不知周远如何挣脱开来,偏头避过短匕的锋刃,退至一旁。
月明惶急之下,尽力一挥,又被他仰头躲过。月明陡然变换方向,将匕首往他肩头刺去,出招毫无章法,周远只以空手招架,尚能游刃有余。
忽听当啷一响,二人低头去看,是周远踩到了适才抛下的宝剑。月明深知自己轻功为长,搏斗为短。
若令周远拿到那剑,一寸长一寸强,自己使匕首必然落了下风。亟亟要将那剑踢至远处,月明快,周远更快,足尖钩住剑柄一抛,那剑便又回到了手中。
见他执剑在手,月明不再恋战,转头朝帐外跑去,周远疾追而上。
四周皆是平原,并无掩护,周远渐渐逼近,月明感受到身后的剑意,忙侧身急闪,剑光霍霍,削下一缕头发。
月明左闪右避,步法总在人意料之外,一时间周远竟也擒她不住。
剑招迅捷,朝眉心刺来,月明仰头,复又避过一招,剑刃擦过肩头,划开衣衫。
未及反应,周远再度出剑,月明眼见那道寒芒向自己劈来,下意识闭上双眼,又是铮然一声,兵刃相接。
月明睁眼便见何七立在她身前,拔刀接下周远这一剑。
“老七?”周远一怔,“你怎的回来了?”
“我今日未曾离开,又何谈回来?周将军要与北虞通消息,不准备带上我么?”何七语带机锋,周远知晓帐中的话,已全然被他听去,更是无所顾忌。
“是又如何?我原想先在那头立稳了脚跟再与你通消息,今夜你既自己来了,正好与我一同结果了这村医,投北虞去。那北虞……”
“周远!”何七怒喝,“‘举手提三尺,报国在一死’[1],当年你自己说过的话,如今都忘了吗?”
周远心里的盘算被他喝断,怔了怔:
“我当然不敢忘。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持剑破胡虏,马革裹尸还,能战死沙场,也算快意一生。”
夜风来袭,周远的声音中也染上了凄凉的笑意:
“可是老七,你我自小长在盛京,如今来崇州营也已经一年有余,如今的朝局是个什么样子,你难道看不清楚?北虞、东海连年犯边,战士的军饷从去年拖到今年,今年又拖明年,军费不足,连几百骑兵都要费尽心思向小宛去借,此刻你所要忠的那个君在干什么?”
“成日里闭关修道,一心要得道成仙。我一介武夫都看得出年成紧,朝廷日子也不好过,可是皇帝呢?”
“就拿这几年来说,建宁十七年,修圣济殿,说是祭祀先医;建宁十九年,又在太液池旁建什么佑国康民雷殿;建宁二十年,又建雷霆洪应殿。”
“去年我们来了北境,对京中情形知道的少了,但据太子殿下所说,还是年年大兴土木……老七,你自己说,这样的君,有什么值得你去为他卖命的?”
何七默了默,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投靠北虞,陛下纵使过错,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该劝谏。”
他这话自己说得都没有底气,很快便破碎在风里。周远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纵声大笑起来。
“朝廷里敢触逆鳞的早一茬茬死绝啦!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来的北境?”
说话间,二人的对抗之势渐缓,周远收了剑,反手向地上一插,剑身没入泥沙二寸,摇晃着立在风里。
建宁二十年五月,定远将军督南境水军直下取南蛮,先后攻取白阴、赤节、罗浮等城。战至江阴,南境大雨,白越江江水泛滥,定远将军引江水灌江阴城,围南蛮军主力于城中。
消息传入盛京,大周人心振奋,此战之后,我军占得白越江天险,必能拒蛮敌于白越江以南。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七日后,变故突生,前线传来军报,称定远将军降了。
“老七,定远将军投降南蛮,你信是不信?”不待何七回答,周远自顾解嘲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月明愣了一下,目不转睛盯着周远,他颈间细小的伤口不断渗出血珠,自己却浑不在意地抬手抹去,唇角笑意苍凉。
“可是陛下竟信了,这般疑点重重的事,他连查也不查,单凭一封军报,轻易抹除将军此前的功绩,再给他扣上一顶通敌叛国的帽子。”
“你说,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我效忠的?”
何七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