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苍白的脸上带着清清淡淡的笑意,笼在月辉下,像一块稀世白玉。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温润可亲。
月明的背上却倏然起了一层冷汗,这两年来日夜枕戈待旦,即便只有细微的风吹草动她也格外敏感,何况此刻已是山雨欲来,而她无枝可栖。
夜风携雨而至,月明再次彷徨起来。她确信自己不认得柳昭,可他分明在打探有关她的消息,他为何会知道自己?此刻他单刀直入,是真的不认得她,还是已经认出了她?
她抬眼对上柳昭的目光,这双沉静似水的乌眸下,不知藏了多少汹涌的暗流。而这一刻的沉默,显然已经让她错过了最佳的答复时机。
月明想了想,垂眼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避重就轻道:“应当有罢。师父早年间遍走列国,广授药理,若将得他指点的医者尽数算上,其中总该有些女子的。”
柳昭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乌眸沉沉。
“那么,似袁大夫这般的弟子之中,可有女子?”
月明将手松开,没有作声。
他是天子耳目,而她是逆犯之女,两人是敌非友。她不能,至少不该在这时暴露身份。
半晌,她才道:“我不欲欺骗大人,从前确有一位师姐同我等一道受教于栖霞山,只是两年前便再没接到过她的消息,听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不知为何,师父也总不许我们提起她。”
她说罢直迎上柳昭的目光,眨眨眼,又道:“说起来这两年我还怪想她的,她生得又好,人又聪明,再难的针法也一学就会,虽然有时会闯祸惹师父生气,但是待我们这些师弟师妹们是最好的……师父虽不许我们提起她,可我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也是挂念她的。”
陆翀就着这番真假掺半的话吃完了面,放下筷子,“倒像是话本子里的传奇故事了,只是你还没说你那师姐姓甚名谁啊。”
“姓林。”柳昭道。
月明心中一惊,强自镇静地反问:“大人竟认得她?”
陆翀也讶然:“不是吧?真有这么个人?”
柳昭深深看她一眼,又移目向庭中的落花,言语间隐有怅然:“算不上认识。”
月明终于松了口气。
“不认识你瞎打听什么?”陆翀三两步走上来道,“方才你逼问袁大夫那架势,我还以为你同那姑娘私定了个终身什么的……”
“文举!”
“陆知县。”
廊下的两人同时出言打断。
月明寒声道,“我师姐清清白白一个人,还请大人莫要拿她编排这些。”
柳昭颔首道:“文举口无遮拦惯了,方才多有冒犯,袁大夫莫要同他计较。”
陆翀清咳两声,也迭声道:“对不住,对不住。”
月明原本想着能从柳昭处套些话,被他这么一掺和,倒不好再提了。
忽有衙差来报,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水位已经涨了半寸,碗口村西面的那座矮山恐怕在今晚便要被淹没,据说山上还有几十户灾民尚未撤离。
陆翀急忙吩咐备车,又命人速派红船转移百姓。柳昭身为巡按,有勘踏灾伤之责,同他一道上了车。月明想了想,背上药箧,也跟了上去。
马车在石板路上疾行,粼粼的车马声伴着雨声,令人心烦意乱,雨势还有加大之像。
“快些。”车中人催道。
车夫扬起马鞭狠抽下去,车内一阵颠簸,灯影摇曳闪烁。
“大人不必忧心,听说安平侯府和那些大户雇了好些救生船,河道衙门得了消息也已派了人去。”白安宽慰道。
安平侯谭啸是当今胡贵妃的妹婿,因熟悉海战,便领兵驻守汀州,整顿海防。月明日间便看到城内设了许多粥棚,其中又以安平侯府最多。
饥助一口,胜饱济一斗。对于灾民来说,多一口粥,或许就能延一日命。安平侯府日间炊粥济急,现下又雇船施救,也可谓德普一方了。
陆翀没有说话,似乎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他掀起车帘,再度催促:“再快些!”
又是一阵颠簸。
柳昭道:“这是好事,他们肯先来卖乖,总好过你去低身求人。”
月明一愣,有些听不明白。
陆翀冷笑道:“这些人如今来卖乖为的什么,含光你难道看不明白?建宁二十一年,涔河大堤修河工费三十四万余两,此后朝廷每年拨款六七万两用于固堤,眼下堤坝修成这样,那些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冯稹么?”
他说着一拳砸在车壁上,一星灯火被袖风惊扰,幽幽闪动。
“调任的旨意才下,漕仓便失了火,这等阴湿的天气,火势竟蔓延开了,八九个漕仓无一幸免,里头究竟被烧掉了多少粮食,端看今日核查的各路正仓和常平仓储粮数目便可窥见一二。”
月明虽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漕仓专用于平州至盛京的粮米转运,她却是知道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