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倔得很,到底将匕首塞给了月明。
望着阿宝离开的背影,月明空芜的心渐渐落下来。
至少,她有些悲观地想,至少在这场晦暗的谋算中,她还能护住阿宝。
“沈姑娘。”月明的声音仍有些飘忽,“谭峤安排姑娘在何处歇脚?”
沈棠似是还没有缓过神,怔了怔才道:“不远,过了那架蔷薇便是。”
她说着忙向前疾走,“谭二公子辟了一间厢房予我梳妆,袁公子可先在房中暂避,若有人来为难,我或能替公子挡上一时。”
“没用的。”月明道,“安平侯既已对江枫起了杀心,必然做了万全的准备,方才那守卫发现了我,我手里这封请柬实则是催命符。”
她顿了顿,迈上厢房台阶,以手为刀劈上门前小丫头的后颈,确认房中再无旁人,才道:“无论如何,今夜袁止走不出侯府,姑娘方才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沈棠手中的烛火颤了颤,沉默片刻,问:“公子预备怎么办?”
月明看向她的眼睛,那双杏目中蓄满了担忧,似芙蓉带露,万般哀愁,却唯独不见恐惧。
她就不怕被连累么?
月明已经来不及细想,她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倒了些药水在帕上,将画在唇边的胡子茬抹去。又径自拔下木簪,任一头青丝散落两肩。
“袁止走不出去,但我可以。”
沈棠杏眼微瞪,眼前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
月明没再多言,她将长发收拢,匆匆挽了个随云髻。
沈棠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纵然心中疑虑千重,亦只是打开箱笼,默默捧出一套衣裙,给月明换上。
犹豫片刻,又自妆奁中取出一支海棠步摇,替她斜斜簪入发间。
月明收拾停当,拿上匕首对她一揖:“姑娘恩德,没齿难忘。”
沈棠微一福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轻道了声:“保重。”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推杯换盏之际,谭峰身旁的小厮忽然来报,望江楼的沈小娘子不知怎的,忽命丫头将一方锦盒送去巡按御史柳昭府上。
谭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头卧着一支成色上好的赤金步摇,以红色玛瑙打成西府海棠样式。
他知道这是柳昭送给沈棠的定情礼,便放到一边,又见步摇下压着一张花笺,以端庄的赵体小楷写着两行字:
鱼还江,鸟归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1]。
他先是暗骂一通这□□拽文,左思右想,忖道:鱼还江,鸟归林,这是不愿受拘束的意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是诗经上的句子,半露不露的,想来是为了引出后头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是向情郎表明心意。
文绉绉的一股酸味,没得倒了他喝酒的兴致。
谭峰于是将东西装好,甩给那小厮:“婊|子要从良,请冤大头替她赎身呢,只管送去。”
——
江畔高柳长堤,乌桕树的叶子正由嫩红转为苍翠。
安平侯命人在江畔作纱灯千盏,挂尽桃柳,彻夜燃烛,映得沿江堤岸光明如昼。纵然天光被暗夜吞尽,依旧是游人如织,楼船鳞集。
月明从侯府出来,一步一思,料定安平侯府既要将脏水往外泼,定不会在舟楫罕到之处动手。
于是自侯府中折了几枝芍药,便径直前往缆舟亭买了一叶小舟,扮作卖花女,长篙一点,小舟破开水面,驶向那浩渺烟波中去了。
安平侯府的画舫上已经开宴了,因江上难免有风浪,舫中未设桌席,吃食皆分作小份由船娘送至每人面前的高几上。
谭峤在为首的含烟舫中招待江枫并其他几个贵客,谭啸却反而在后头的船上跟着,幸而江枫从不在意这些,这尊真佛都没发话,余者亦不好多说什么。
谭峤说了些场面话,先敬了江枫一杯酒。
江枫举杯正要饮,只听得江上远远的传来歌声,依稀辨得是采莲的曲子:“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这歌声清越无邪,带着江南风致,听者无不动心。
江枫不由放下杯盏,他虽听不懂这吴侬软语,不知怎的,却总觉得这声音很像月明。
曲毕,谭峤再度举杯示意江枫道:“请。”
江枫回过神,不由失笑,还没喝酒便染上了醉意,月明不知为何正生他的气,又怎会来江上放歌。
他看一眼谭峤,随即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众宾客正叹海量,忽又听外头又闹起来,是那唱歌的女子不知怎的与人起了争执,非逼着旁人买她的花。
江枫听不大懂她们的话,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旁的原因,只觉这吵架时吃不得一点亏的语气愈发像月明了。
舫上众人没再理会,吃了一回菜,又开始敬酒。
江枫耳力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