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这场花月宴的自然也包括三法司的官员。
只是原本大案已结,今日却陡生变故,“流光不洗髓中冤”一句闹得满城风雨,当年的旧案该不该查?该查到什么地步,给出什么结果?三法司的几个要员聚在刑部的后堂,对安平侯的处置又陷入僵持。
柳昭自刑部登车,便知险些误了花月宴的时辰,吩咐白安驱车走仰圣街横插过去,自武英门入宫。
夏夜沉沉,乌云蔽月,雨点凝在云中闷闷不落。
常人燥热难当,而柳昭却因寒疾反而得了清凉。
正在车中闭目凝思,忽听前方的道旁一阵混乱嘈杂。
他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正拿着绳索追逐一个女子,女子身着粉衣,看身形还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柳昭于是问:“前头是谁的府邸?”
仰圣街是盛京城中除皇宫外最尊贵的地界,居于此者非富即贵,虽说御史掌监察之权,但此中人的后宅事务,不是他一个七品御史能插手的。
白安放慢了车速,另外两位三司官员的车驾径直越过他,未作丝毫停留,疾向武英门去了。
“像是六殿下的王府。”白安仔细辨认一番才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过那群家丁,在女子身侧停下,柳昭一掀车帘,白安先于他作出反应:“阿宝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阿宝见是熟人,攀上车辕钻进车中,未及坐定,柳昭当即吩咐:“快走!”
白安扬鞭狠抽马臀,将那群王府的家丁远远甩开。
颠簸间,阿宝尚不及平复胸腔起伏,便手舞足蹈像要告知柳昭什么事。
柳昭猜到事涉月明,温声安抚:“姑娘缓些说,可是阿和出了事?”
阿宝点头如捣蒜,柳昭心念电转,又问:“近日盛京流传的诗句,可是你们的手笔?”
阿宝再度点头。
当日他二人离开后一路北上,月明令她购置孩童喜爱的糖果糕饼,在村野间或是巷弄中分予孩童,以借其散播那四句诗文,直至盛京。
柳昭无需知道她们是如何做到的,他此刻心中澄明如镜,民间的清议,是要为重审白越江一案造势,可要重审旧案,单凭民间捕风捉影的议论是不够的。
她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该是一件由不得建宁帝偏袒,也由不得百官掩饰的大事。
云团蓄满了雨,擦出今夏的第一声惊雷,电光照进车中,柳昭的面色已然惨白。
他双手紧握成拳,嘴唇微颤:“她在哪里?”
花月宴虽名义上由帝妃举办,然建宁帝终日修道,需闭关清修,是以并未到场。
只遣来宦官传话,令赴宴官员不必拘束,清谈切磋。
可惜天公不作美,花月之宴,却逢浓云遮月,众人心知并非吉兆,却不敢宣之于口,只好强颜赏花。
可眼下尚未开宴,却又乍现惊雷,下起雨来。
自故皇后病逝,中宫之位空悬,后宫由两位贵妃理事。胡贵妃事涉刺杀皇子一案,今夜并未到场,是以锦屏之后,只有郑贵妃一人。
所幸贵妃尚还沉得住气,只道夏夜急雨,请众位臣工至殿中暂避。
雨过一刻,池上凉风送来清淡的荷香,众人移至殿外,雨滴莲叶,竟比晴好时更添韵致。
翰林当即有词臣赞“虬龙一掬波,洗荡千万春”“门前风景雨来佳”[2]等句,一扫方才颓败飘摇之气,宴上才重新热闹起来。
因并非大宴,且天子未至,故而未奏乐章。
贵妃落座后,不过照例勉励了群臣两句便开宴了。
三法司中邓张二党为浦平之案斗得不可开交,今日两位阁老却都到了,宴中谈笑风生,二人面上皆未见有丝毫不豫之色,如同积年老友把盏言欢。
酒过三巡,邓秉拄着拐杖倚亭而坐,如今失了安平侯这个助力,兼之那首打油诗在民间穿得满城风雨,原本有意投诚的官员今夜竟是一个也没上前。
也好,他遣散了围在身边的一圈门生故吏,执了酒盅在池边就着荷香自斟自饮。
“雨后生凉,冷酒伤身,阁老千秋已高,请饮温酒。”
邓秉慢慢转过头,发觉是一个眉眼清致的年轻内侍,有些面生。
邓党失势的传言想必早已流入禁中,此人品级不高,目中一派天真,想来尚未为宫中声色所染,不拜高踩低,倒是难得。只是不懂得趋利避害,恐怕在宫中难以立身。
邓秉的目色由欣赏转为惋惜,他接过那酒,斟了一盏递给那内侍。
宫中贵人的吃食,向来先由宦官试过,才能入口。
内侍熟练接过,端起酒盏放至唇边。
邓秉正眯眼看着,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个什么东西,撞向他二人之间。邓秉只觉眼前靛青的影子一晃,随即“砰”的一响,周遭侍卫皆拔刀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