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达立刻紧张起来:“学生……学生做好了,只是尚不完善……”
“尚不完善?”岑道睨了一眼他没入衣领的红痕,“我问你,昨日傅博士讲《礼记》,讲的哪一句?”
“是……是‘恶言不出于口’和……”周云达答得磕磕绊绊,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岑道冷声道:“下半句呢?被你落到云柳楼里去了?”
大楚并不禁止狎妓,云柳楼又是楚都最大的纸醉金迷之地,周云达因沉溺声色请假已被逮了好几回,但因未有伤人之事,加之他学业尚可,所以才在手腕强硬的祭酒手里安然留到现在。
毕竟是战场上真正经历过血与火磨砺的少年将军,板起脸来压迫感极强,相月白在一旁也有点打怵。
周云达感受更甚,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
“恶言不出于口,忿言不反于身。”岑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嗓音愈冷,“在国子监修学业,亦要修心,此话我已讲过多遍。”
周云达不蠢,听出了岑道的意思是看见了方才之事,于是忙垂首称是,又背了一遍礼记,才终于得了祭酒松口,赶紧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见人跑远了,岑道摇摇头,对齐长瑜皱眉道:“闻非,此生今日课业加倍。”他顿了一下,强调,“三倍。”
齐长瑜没见过这么公报私仇的,不好在新生面前笑上司,只好憋着笑应下:“是,谨遵祭酒令。”
岑道看出他的揶揄,长眉微挑,继续道:“我方才从掌馔厅过来,张监丞正有要事找你,似乎是食材上出了些问题。”
齐长瑜:“……”
实不相瞒,刚才来找他的就是掌馔厅张监丞。
齐长瑜是世家子弟,自小就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事,他愣是在岑道一派淡然的眼神中读出了那么一丝丝眼色,果断拱手:“下官这就去处理,这位新来的学生就拜托您安排了。”
“好。”岑道面不改色,“司业快去吧。”
国子监内布局宽阔整齐又蕴有曲折幽深之处,相月白不远不近地缀在岑道身后,待走出一段路后,那身姿如修竹的青年忽然低声开口:
“相姑娘第一日来国子监就平白受了委屈,此乃岑某身为祭酒的失职。”
他说得有些慢,似乎是在斟酌语句,“你安心在国子监念书,日后若有任何麻烦事,无论是监内还是监外,姑娘都可来寻我。”
他步伐稳健,从背后看并无任何异样。
若不是相月白确定自己听见了,恐怕要以为他什么都没说。
相月白曾在江湖野过两年,知道这种都是场面话,出门在外没人会真替你上心,但因着礼数,总还是要说的。
这会儿听岑道这么讲,以为他是碍于师父和银子的面子,怕自己走了把银子也带走。
相月白正想道谢并解释一下,就见前面的国子祭酒停下脚步,似乎料到了她必是全当耳旁风。
“非是虚言,相姑娘……凡是我能照拂之处,没有什么我不能为你担的。”
他嗓音平淡,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言永远作数。”
长风平地而起,裹着清幽桂香呼啸掠过偌大的国子监,一瞬间风声大到淹没了相月白。
她抬眼看过去,眼中倒映出岑道的背影。
风来的快去的也快,相月白压下心里莫名生起的波澜,上前几步追上岑道。
“祭酒和传闻中一样心善,月白都记下了。”她走在岑道身侧,弯眼一笑,“那日得祭酒相救还未好好谢过,今日又得您解围,月白亦感念在心,日后若有用得着清雅门的地方,还请祭酒千万不要客气。”
岑道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岑某倒是……没这方面生意想做。”
相月白:?
哦对,清雅门一直对外号称是个杀手门派,承包的都是杀人业务。
……她这张嘴啊。
似乎是看出了相月白的尴尬,岑道不动声色地找补了一句:“不过若有其他生意想做的话,也可请托相姑娘么?”
相月白想了想自己那个养猪种地上学堂的师门,尴尬地笑了两声:“好说,好说。”
岑道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睫毛飞快地扑闪几次,抿了下嘴唇,终于道:
“姑娘若是不嫌弃,在私下里可以不必叫我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