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枫叶正红,晨起薄雾堪堪散去,殷红如血的枫叶随风飘零浮于河面,悠然地向远方荡漾。
沈宅的仆从女使天不亮就起身清扫院子里落的枫叶,生怕有丁点怠慢沈家这位乘龙快婿。
窸窣地扫地声,惊醒了屋里小憩的沈念慈,习惯使然稍微听到些动静,她就急忙坐起身,惊慌地往四处瞧。
等看见织雪的身影她才松了口气,问道:“昨夜顾少爷是在偏房睡的?”
织雪颔首,端来铜盆拧干帕子递给她,“是了,听偏房守夜的女使说,少爷还未起身。”
沈念慈接过帕子,擦了把脸,沉沉的叹气:“我想顾少爷很快会写和离书来。”?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就跟丢了魂似的,明知道顾砚薄情绝对不会把她留在身边,但她仍不知羞的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可到头来怕还是一场空。
织雪忍不住道:“娘子心善哪怕顾少爷再不喜你,也会看在大小姐的份上原谅你这一次。”
沈念慈不置可否,淡然道:“不管他心里怎么想,我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她这么说其实也预料到了,高门侯府的规矩严苛,纵然嬷嬷教养多日,但她也才学了六成,即便她再谨小慎微迟早有一天会显现端倪,让人抓住把柄。
若沦为棋盘上的弃子,沈家必定容不下她,或许连自己的祖母也见不到,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玉石俱焚便是下下策。
恍惚间顾砚转动着轮椅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沈念慈有一瞬怅然,但很快恢复正色,她福了福身唤道:“二少爷……”
顾砚没有说话,瞥了她眼就自顾自绕过屏风移到隔间用膳的偏厅,沈念慈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片刻不离。
偏厅正中摆的檀木桌上摆满了做好的早膳,伺候的女使两两并排站着,似乎等了许久。
“都给我滚出去。”
一声喝斥吓得几名女使四散逃开,偏厅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顾砚两指捏着眉心甚是烦躁,不知怎得只要看见她,耳畔总能隐隐响起昨夜她那戚哀的声音。
他思量了一夜也没有想出对策,原本到沈家来是想商量和离一事,可那个清高孤傲的女人居然会为了留在他身边卑微的乞求他,让他乱了阵脚,也不知如何处置她。
顾砚越想心头郁结的火气越大,他抬眸死死地盯着低头乖觉的女郎,想要从她的脸上探究出几分虚实来。
没有伺候的女使在旁,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沈念慈揉搓着衣角,脑袋微垂思忖该如何开口,良久她忐忑不安的说道:“顾少爷,昨日我说的话乃肺腑之言,我心知这门婚事非你所愿,可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两姓缔姻,堂上结契,婚书已呈给官署,这桩婚事已然板上钉钉轻易毁不得,如有人违誓断断不可。
她一夜未眠就是想着这件事,倘使顾砚执意送她一纸休书,大抵官署也是不允,且七出之条她一条不沾,更没有充实的理由把她赶出去,所以她还有时间让顾砚改变心意。
顾砚沉下心来忖度她话中意,他猜不透眼前少女的想法,到底是阴谋还是真心实意,但不论是这两者中的哪一个,对他而言全都是枷锁。
沈念慈久久没听见他回应,于是急忙又说:“只要顾少爷愿意容我留在顾家,哪怕为奴为婢我也甘愿。”
顾砚冷眼看着她,神色怪异的打量她想要看彻眼前的女子,两人四目相对,女郎澄澈的杏眸赤诚又坚毅像灿亮的星辰耀眼。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忙撇开眼,方才的眼神不该是沈慕楹该有的,她应当是贪婪鄙夷且耻笑着看他,而非如此温柔眸光粼粼宛如一汪清泉,映照着他那张脸。
方才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待沈念慈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她紧张地攥住衣袂。
直到男人清冷的语声似寂寥的秋风飘进她耳中。
“我可以留你在我身边,但你今后只能住在潇湘苑,也不必服侍我。”
沈念慈闻言怔愣了半天,尔后她欣喜道:“多谢二少爷。”
顾砚板着脸道:“行了,趁我没改主意前快用早膳。”
幸而沈念慈未被喜悦冲昏头脑,她依言温顺地坐下,两人头一次安安静静一起吃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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躇足朱门外静候的马儿蓦地嘶鸣,沈明濂笑着招呼仆从,吩咐他们将几个朱漆木匣通通抬进马车。
归宁时顾家抬来几抬回礼,他们沈家自然也得有些表示,要让顾家看到他们办事圆满周到。
“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我们楹儿以后就多依仗顾少爷照顾。”柳氏说着客套话,目送顾砚由仆从抬着踏出沈宅大门。
顾砚面无表情,略微垂眼他把住轮椅的扶手,不冷不淡道:“我知道。”
柳氏讪讪噤声,静默许久她侧身看着沈念慈,念及顾砚还在她僵硬地抬手抚摸她凌乱的鬓发,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