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看过太多死亡,也无数次与死亡擦边而过,这个字在他口中仿佛和其他任何一个字都是同样的重量。
没有迷茫,亦不会恐惧。
但顾今会。
顾朝看出了她的害怕和犹豫,顺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断臂上。
他的另一只手还放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揉了揉,无声地唤回她的注意,他说:“帮我,顾今,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现在只有你能救我。”
顾今在地上的手紧了又松,微微仰着头看向他的眼睛,里面倒映着她渺小瑟缩的身影。
他喉结动了动,然后从她的后颈处收回了手,转而执起她的手腕。
那只小手原本该是细嫩白皙的,此时却遍布了伤口,顾朝用衣服上尚且干净的一块把她的手擦拭干净,然后缓缓拉向自己的断臂。
手指快要触上的那一刻,她却猛地停住了,顾朝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反抗,我没力气了。”
她明明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抽回自己的手,可在顾朝这样的轻声阻止下,她竟觉得自己手上被压了万斤重担,再也不能反抗他的动作。
“不碍事,你只要用力按下去,我就不会死。”他最后这样安抚了她一次。
顾今在他安抚下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睁眼,杏眸中尽是坚定,在这幽湿的断壁间显得如此耀眼。
她再次擦了一遍手,然后缓缓将拇指按在那断骨之上——
半空呼啸的风裹挟着湿寒的水汽,劲风之下,身边乌白的云雾抚摸着她的眉眼。
顾朝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中对顾朝的那层壁垒,正随着被缓缓按进去的白骨一同消失在无言之中。
除了死亡,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变得无足轻重。
无论顾朝是白天的清冷,抑或是夜晚的危险,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是顾朝,只要他是顾朝,那便够了。
……
山上猎场。
顾流又打发了一波前来结交拜谒的官员,坐在顾王府的营帐中,双目通红。
童维匆匆掀开帐门,问道:“小王爷和郡主回来了吗?”
顾流沉默地摇了摇头:“去寻的人也还没有回来。”
童维的年龄更大些,看着顾流一动不动坐在这里的样子,不免拿出了几分年长者的口吻沉声教训道:“小王爷如今下落不明,你怎么还能这么无动于衷地坐在这里!真是白亏了小王爷平日里那么疼你!”
他喋喋不休个不停,顾流却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宛如不会说话地石像一般。
他不能走,绝不能被发现主子可能出事了。
他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处理好表面上的一切,然后等待着主子和……二郡主的归营。
无论童维怎么说,顾流都是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说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有这对牛弹琴的时间,还不如再去断崖附近找一遍!
临走前,童维气急:“如果在你安心等着的时候,小王爷和郡主已经死——”
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正坐在不远处的顾流不知何时竟已经欺身逼近了他,一把寒冰似的宽刀抵上他的喉咙,顾流声音如冰,警告道:“主子和郡主不会死,我一直在这里,直到等到他们回来,明白了吗?”
直到童维点了点头,他才收回了刀重新又坐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怒道:“你愿意留就留在这里吧,等小王爷回来,你就这么禀告,说在这期间你就是这么等在这里的!”说完一脚踹开帐门,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
断崖附近已经全部搜寻完毕,他们不敢派出太多的人,以免动静闹大,只是分成几小队快速细致的摸排。
在第三遍搜寻无果后,他们不得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思考。
童维走近崖边,看了看那望不到底的深渊,哑声命令道:“转向崖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多护卫亲卫闻言皆面色一沉,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应了声是四散而去。
……
断骨、接骨之痛,即便是顾朝也坐在原地调息了很久。
顾今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在这期间,她好好研究了一番他们如今所处的环境。
按照她的记忆,他们是从断崖上掉下来的,不过看周围的环境,似乎他们并没有跌到崖低。不过若真是直直掉了下去,恐怕她也没命在这里想这些事情了。
环顾四周,他们在的地方应该是悬崖靠下段的断壁上的一处突起,周围从岩缝中长出的枝干渐多,头顶上不远处还挂有几片从顾朝身上的撕刮下的碎布,想来应该是在下坠过程中顾朝一手揽住晕过去的她,一手拼命去抓任何能够减缓他们下落速度的外物,直到撞在这出突起的岩块上才终于得救。
顾今身上除了还在发挥余效的药物残留,和一些小范围的擦伤,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外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