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塞维利亚的火车上,来送咖啡的侍者惊奇地看着面对面坐在一等车厢里的两个人。少女美得近乎妖孽,而男人黑衣面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仿佛魔鬼带着女巫白昼出行。
退出车厢的时候他默默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艾丝美拉达说要回西班牙去找个吉他伴奏搭档。
“你这是在舍近求远,”埃利克冷笑说,“世上没人比我更理解你和你的舞蹈。”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要你搭档的,”她回道,“我听得出来,你在压抑自己的个性来屈就我。我不要把一个伟大的天才限制在我的范围里。我得找个不用勉强自己就能跟我契合的乐手。”
一根细而尖锐的钢针刺进他的心里。冷笑的表情消失了。
“看来你知道上哪去找这么个灵魂乐手。”他冷冰冰地说。
她假装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
“我当然有人选,不过要说动他,还得费点功夫。”
埃利克猛地放下杯子,几点咖啡溅在桌面上。他站起身,走到车厢另一头的窗边去平复自己几乎要爆发的情绪。
他可以接受自己仅仅停留在朋友的位置上,但他接受不了在她心中更重要的位置上另有其人,无论是谁。
“看看,多可爱的阳光!”她也跟过来,望着窗外大声说,深深吸了口气,“我太想家了!”
安达卢西亚的四月,阳光刚刚开始铺陈它光与热的盛宴。在蓝色火焰般眩目的晴空下,多石的安达卢西亚山脉早已披上了青翠的外衣,山林间马群带着小马驹儿在自由奔腾。万仞峭壁之下,瓜达尔基维尔河闪闪发光,水涨流急,喧闹着奔流向远方。山峦间散布着翡翠般的田园和珍珠般的城市。在这片土地上,希腊人、罗马人、哥特人、阿拉伯人像潮水一样轮番涌入又退走,留下他们色彩斑斓而挥之不去的烙印。吉普赛人像蒲公英般到处漂流,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才能生长出那哀伤而恣肆的弗拉门戈之花。
穿过茂密的树林,山路被太阳烤得发白。艾丝美拉达一路都在采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接着又编手镯,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山野精灵。埃利克看着她,不知不觉嘴角上扬。但是那个“灵魂乐手”始终横在他心头,像一根拔不掉的毒刺或是一片即将到来的乌云。
“我们这是去哪里?”埃利克问。
“回家呀!”她像孩子似的又蹦又跳,裙子一闪一闪,像树叶间洒下的阳光。
“小心脚下!”埃利克话刚出口,她就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身子一歪,刚好被他递过来的手扶住。
“谢谢。”艾丝美拉达微笑,低头理了理被山风拂乱的鬓发。
他转开头去,努力调匀有点急促的呼吸。
在这之后,某种叫做“相敬如冰”的氛围好像无声无息地破掉了。每遇到一个陡坡或是经过溪流里的踏脚石,埃利克都要走在前面,然后把手伸给她,好像她是才刚学会走路的小孩。
“我自己会走。”艾丝美拉达抗议,却被他淡淡地堵了回去。
“不用我提醒你舞蹈家的脚有多重要吧?”
“那好,我累了,要休息。”
艾丝美拉达说完就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岩石上。
埃利克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她站定,好像在看风景。
“你不坐下歇歇吗?”艾丝美拉达问,他只是摇摇头,把面具摘下透口气。她朝着他面对的方向望过去,并没发现有什么可看的,这才注意到他的背影刚好为她挡掉了炽热的阳光。
这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温柔背后,是大海般狂野澎湃的感情。不是不知道危险,却还是忍不住生出想要试探和挑战的念头。
她悄悄地靠近前,从侧后方窥视他的脸。这个角度没有鼻子的致命缺陷变得不那么明显,深陷的眼窝突出了有棱有角的眉弓,眉尾鲜明锐利,在命理学上代表高冷优雅的性格。她第一次觉得命理学不是用瞎扯来骗钱的学问。
“埃利克,你眉毛上有灰尘。”
埃利克正在出神,突然那张美丽脸庞在眼前无限放大,纤细的手指拂过他的眉毛还吹了口气。他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躲开,迅速戴好面具。
“……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给别人看我的脸。”
他知道她见过自己的面孔,但他在世上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把那可怕的丑陋毫无遮挡地呈现在她眼前。
她真的摸了他没有戴面具的真实脸孔吗?他恍惚地想。连勇敢如达洛加都不敢直视他的丑陋,她居然若无其事就像面对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她的手指掠过他的眉弓,像美丽的火苗掠过干枯的朽木。
只是不习惯吗?那很好……习惯是件很容易的事。
“其实在我面前你没必要戴着它的。你躺在我阁楼里那几天,我就已经看习惯了。”
她语气轻快,是真的不在意他的脸。克丽丝汀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