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二年,大公公年迈,我接替他的位置,贴身照顾殿下。
殿下夜里常常惊醒,然每每醒来后,再次入睡就难了,我弯着身子,等待殿下吩咐我,可殿下每每如此,都会半睡半醒状态到天亮,然后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这些事,就上朝去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殿下的身体状况也情理之中的一天不如一天。
那日天气寒冷,我备好毛垫,准备铺到殿下寝宫去,谁料寻了半个大殿,也未见殿下身影。直到窗外射进一抹绯红,殿下才缓步入殿。殿下每次自己出行时,从不告诉我们他去往何处。
我虽年纪小,但心却细,我瞧见殿下长长的睫毛上有泪珠未拭去,又见殿下手里攥着一荷包,样貌极其丑陋,但殿下却极其爱护。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问殿下,那荷包上绣的究竟是何物。殿下异是亲切,叫我猜上一猜。但我属实看不出那是何物,殿下说,那是玄鸟纹。我觉得陛下是在开玩笑。那分明就是一团乱线绣在一块了,说十分丑陋都是假,那真真是百分,千分丑陋,我简直不忍瞧上一眼。
后听闻这荷包,是程良人所绣,不过我从未听说过什么程良人。
有天我结识了位前朝的宫人姐姐,聊了许多后,她说她曾服侍过那位程良人。
宫人说,程良人是陛下还为朝歌质子时的妻子。虽生的不是极美,但性子却是顶好,虽比不得别的良人稳重,不过对待周围宫人是甚好的,那时候她与殿下百般恩爱,惹得许多人羡慕,不过她早早便死了。
后良人又生下骁公子和笙公主,这我倒是知晓,但我从未见过他们,听说笙公主早早便薨了,公主的离去,加剧了陛下的梦魇,对朝堂之事,也失了很多精力去问。而骁皇子,听说他颇有殿下年少时风范,才十几岁时就已经受群臣赞叹了,可他现在已为庶人,不在宫中了。
我终不解,他是殿下最看中的儿子,又是程良人所出,我甚至还听宫中老宫人说,殿下曾将他秘密立为储君,为何如今沦落至被贬为庶民呢?
宫人姐姐终开了口,“骁公子,是得了自由,在这宫中,最难得的便是自由了。”
我深知此话之意,自由于宫中之人而言,是求而不得的念想。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与这位姐姐也愈来愈交好,她也会经常与我讲些程良人与殿下年少时的故事。讲到动人处,我还会偷偷留下眼泪。
宫人姐姐只是一笑,说我到底是年纪小,泪窝浅。
良人去后,殿下称王,不过从未有过一瞬像之前那样,听闻殿下少时,也是爱笑之人。后迁都此处似是与过去做了决断般,很少提起前尘往事。我觉得良人好生可怜,若非红颜薄命,不知她现在该有多幸福,儿女双全,又得丈夫宠爱,到底是后宫女人求之不得的。
可惜上天不曾眷顾任何一对有情人。
这是那位宫人姐姐说的。
我虽没见过程良人,但也终理解少年夫妻,感情最为珍贵,年少时的爱慕,最难忘怀。
原来天下帝王,也会有抓不住的东西。
武王,永失所爱。
克殷三年后,周武王驾崩,安葬于周陵。
这位天下帝王,终于重新做回了西岐第二子,我好像看见他策马于田间,自由而热烈。
陛下,应是去寻程良人了吧。
王陵路上,花楸树开的格外的好。
殿下定寻到程良人了,我心中笃定。
我摘下一枝花楸,瞥见身后昏黄的天际,朝宫中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