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阁内,细细焚烧的木茅香化在吹进来的晚风中清新怡人,秦婉柔向何越秋赔礼说明了事情原委后便请他离开。
今日之事何越秋一直在楼上看着,他心仪于她,答应得倒也爽快,只是看向昆玦的眼神却是十分复杂,奈何昆玦也是冷眼瞧他,气势逼人,送他走时关门也关得极为顺手,何越秋未能多说上两句便在门外悻悻地离开了。
李凤娘倒是不明白怎么不见秦婉柔出去,竟忽又从外面回来,不过一见昆玦也来了,便只剩欣喜没有多问。
案几前,秦婉柔取了三个茶杯一一斟满,面色平静却掩饰不住眼中欢喜。
“婉柔,你快告诉我,你刚刚说的清明一祭是什么意思?父亲母亲他们可是?”
秦昊来不及喝水,只焦急问着秦婉柔。
秦婉柔顿了顿,放下茶壶,眼眶倏地泛红。
秦昊愣怔着明白了什么,秦婉柔叹了口气又再微微点头,语气寥寥地叙起旧事。
“自哥哥你走后便一直未归,起先两年还有书信,而后日子渐长便音信全无,爹娘思念成疾,年复一年,身体上的病痛也日益累重,前年屠州冬天格外寒冷,父亲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卧病在床。”
“家中本就清寒,这你是知道的,那时我白日替人浣衣刺绣,好换些银钱抓药,到了夜里看他们冷得发抖,却连一床多余的棉被都匀不出来。”
才刚说了几句,秦昊就已经捺不住眼底隐光,面带愧色地屏着呼吸,手中紧攥着茶杯迟迟递不到嘴边去。
回忆起从前家徒四壁父母病重的模样,秦婉柔眼中也似映着冰雪苦寒,一声苦笑,接着道:“于是寒冬腊月天里,到了夜里我也在河边浣衣,只想攒点钱为父亲母亲买一床厚实点的棉被,奈何二老病得实在是太重了,根本等不到我......”
“就在除夕那夜,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聚在一块儿过年,小孩子在外边放烟火嬉闹,一切仿佛都是那般祥和喜乐,只有我坐在家中端着一碗凉透的元宵,守着......”
她忽地语塞,垂首默然了好一阵。
而秦昊别过头,不敢再看,待她良久以后咽了咽喉咙,才道:“那时候他们早已冰凉!”
秦婉柔几乎是咬着牙,才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纵然是如今说来实在难忍哀怨,她曾经想象过千百次自己将会怎样遇上秦昊,又怎样将父亲母亲的事告诉他。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定,没想到真的说出口的时候,却依旧哀怨。
此间氛围好似凝固,昆玦在一旁默然地饮着茶水,并不打搅,三人皆沉默着,秦昊回过头来眼眶殷红,半晌道:“后来呢?”
“后来......”
秦婉柔神色恍惚地垂下目光,待好容易敛定心绪后,才将后来自己如何安葬了父母,又如何被村中恶霸欺凌,再到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便收拾了家当独自来到元安寻他,又如何落魄至此与李凤娘签了卖/身契,成了凤栖楼的头牌乐姬再到与昆玦相遇,这两个多月他时常来看她的缘由一一细说清楚。
等说完,她已经泪眼婆娑,“最初,我是怨恨哥哥的,我恨你为何一去不复返,我恨你让父亲母亲临终之时都还记挂着你!十多年啊!念而不得,才重病至此!”
哽咽间,她声声质问敲在秦昊心上,不待他说些什么,又道:“那王家混账欺辱到我头上时,我本想随父亲母亲同去,可是他们去之前便让我去寻你,他们知道,没了他们我独自一人如何在这世间过活?如何不担心我身为女子的身份?便只能是去投靠你!”
“是我的错,都是我!”
秦昊深深埋下头,仿佛这样旁人便瞧不见他眼底的湿光,紧握着茶杯的手几欲将青瓷捏碎。
“不说那些了,总归如今总算是寻到了哥哥。”
秦婉柔一手搭在了他青筋暴起的手上,眼眶微红,定定地看着他,满目柔光。
“哥哥后来便没了书信,想必哥哥后来,也不好过吧。”
只这样轻柔的一句,便叫秦昊猛地抬起头,眉间凄惶,整个人浑身一颤,仿佛土崩瓦解,含笑间已是满面泪痕。
“同你相比,我的那些不好过算什么,婉柔你如今......”
一想到秦婉柔如今沦落至此烟花之地,秦昊便又再垂头,而秦婉柔拉着他笑了笑:“从前不提,不过如今幸得玦离公子照拂,公子为人高洁,品性端肃,让我从魏晟那个登徒子手中逃脱,否则才真真不知今时今日,我已是何种不堪模样了。”
她说着无任感激地看向昆玦,一脸诚恳,脸色却又有些微红。
秦昊也投过感激的目光,昆玦手执茶盏,只温和道:“朋友相助理所应当,秦姑娘不必挂怀。”
他这般说来更叫秦昊既羞愧,又敬佩,当即郑重举杯敬他道:“我秦昊今日以茶代酒,多谢玦离公子对小妹婉柔的照拂!此等情谊,秦昊铭感五内,没齿难忘,来日定当答谢玦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