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脑袋里的话语,轻而易举地钻到了空气中。十六夜原本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说出口了。
但对于这番陈述,最意外的并非事件亲历者她本人,而是校医。
真的,他的黑框眼镜都快从鼻梁上滑下来了,难以置信般向前倾了倾身子,像是要凑近些好好打量她几眼似的,夹在衣领上的圆珠笔也随之向前方滑了几厘米,忘记收回的笔尖在白大褂上画下了弯弯扭扭的小蛇图案,十六夜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主动提醒他一下。
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儿,校医这才重新坐正身子,总算是得出了结论。
“你这孩子,还挺任性嘛。”
“唔……”十六夜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地应声到,“多谢您的夸奖?”
“其实我没在夸你。”
“……哦真是抱歉。”
原来只是自作多情了。
悻悻地瘪一瘪嘴,窘迫感让十六夜灰溜溜压低了脑袋,分外认真地听着校医重复了一遍他的诊断结果与处理方针。
既然是旧伤复发的肌肉劳损,治愈方式自然照旧。少训练、多修养,必要的时候进行一些理疗,药膏当然也要多贴一贴。
不止如此,他还郑重其事地说,爬树这种危险的行动,还是少做为妙。
末了,绝不能忘记从校医的手中接过病假单。如此一来,就算是再怎么想要逞强地跳进泳池里,也无法实现了。
把病假单举到灯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上几遍,文字如此鲜明,却还是没能看明白。
十六夜感觉自己的大脑乱糟糟的。杂乱的思绪像是缠成了一团毛线球,正在知觉的领域中轱辘轱辘滚个不停。想不明白的事情还有那么多,但此刻也只能先折起病假单,向校医道别。
轻轻合拢医务室的木门。叠成小小方形的病假单被塞进了校服口袋的最深处,以免粗心弄丢。这个时间点,泳池里的激烈对决大概尚未结束。尽管也想为自己的队友呐喊助威,可现在十六夜还不想去闻泳池中特有的含氯消毒剂的气味。
“前辈就先回去吧。”临近游泳馆前,她停住了脚步,“我还想再吹吹风。这会儿倒是暖和起来了,对吧?”
这么说着的十六夜无意识地猛抖了下,晃荡的发梢仍裹挟着一层湿气,潮哒哒拧成一团,想必早已吸满春日夜晚的寒凉了。松冈凛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走远了几步,他又回头瞄了瞄。十六夜不曾留意到他的视线,只径直走向近处的长椅。
分明也没有多么疲惫,在坐下的瞬间,她还是习惯性地叹了口气,仿佛当真有那么疲惫。木制长椅也被压出吱呀一声,这才当真是疲惫的声响。
撒隆巴斯贴布终于发挥了全部的作用。只要不动弹左手,拉伤的肌肉就不会再扯出疼痛。
十六夜靠在椅背上。这个时间点,周围不会有其他人在,她任性地把双腿伸得笔直,几乎是横在了狭窄塑胶步道的正中央,仰着头。未干的短发压在长椅木板上,印出深色又冷冰冰的湿漉痕迹。这过分舒展的姿态着实惬意,很容易就能让人想起夏夜里乘凉的感觉。只是夏夜还能听到虫鸣,而这个季节是不常见到虫子的。
但也只是“不常”罢了,而非“不会”见到虫子。
抬起眼眸。恰在视线的角落里,一只飞蛾正扑棱着,纤细的足轻轻触碰行道灯的灯罩,不知是否能感受到那烫人的温度。本该是黑色的翅膀透过了淡黄的灯光,浓郁色泽被曲解成近乎深紫的颜色。这扇翅膀扑打着灯火,落下细密得几乎看不清的鳞粉,笼罩在她肩头的灯光也变得忽闪忽闪的了。
这个季节也会有飞蛾吗?
无聊地想着,自己也猜不出答案。
她对昆虫没有研究,也完全喜欢不起来,非要说的话,飞蛾算得上是她最讨厌的生物之一。可不知怎得,此刻的视线还是胶着在飞蛾扑棱的翅膀上,心中想的也是,幸好这只可怜的小虫子追逐的不是火光。
否则一定能听到“噗嗤”一声,这是被火彻底烧成灰的声响。
十六夜抬起手,举到灯光下。
逆着光,手掌看起来全然黑乎乎一片,唯独手指的边缘被照亮了些许,藏在食指里侧的伤疤迎着光,看起来像是微微凸起的一条细线,比任何时候都要显眼。
看不见的深层肌肉的伤口,在此刻又恶意般痛起来了。
她开始思考——她不得不思考。
在今天之前,她所怀有的认知一直是,自己经历的时间循环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时间重启。
就像把时针逆转着拨动一整圈,从数字12再次回到数字12,世界随之倒流,所有一切都回到3月1日。或是像平行世界那样,只是她的意识原封不动地被复制粘贴到了另一个3月1日的自己身上。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这番猜想,可十六夜就是这么认为的——说真的,只要是陷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