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凰愿捡到夙情的两百年后,离她去镇封还有些时日。
彼时夙情将将要度过龙族漫长的幼生期,历经劫数,能大抵熟练地化形,撇去时不时露出的尾巴与龙角,终是可以勉强不破功了。
人形的夙情外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是个异常好看的美男子。
他常着玉雪色对襟,白纱中单的领子整齐地交叠在颈项处,腰封收紧,显得身形高挑挺拔,与之相对的,黑发如墨,唇色浓滟。
轩轩朗朗,如圭如璧,整个人端肃初成又略带稚气,是一种别样的禁欲气质。
许是崽崽总是自己养大的最好,在凰愿心中,称自己的小朋友是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除了还留着些小孩子脾气。
比如每每凰愿出门的时候,他明明是想跟着去的,却只用一双好看的凤眼盯着凰愿目不转睛地瞧,瞳仁里明晃晃地写着:想去,带我。
眸子湿漉漉的,像是讨食的小犬,然而话是一句也没有,仿佛锯了嘴的葫芦。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在祈云山上正相反。
在山上会哭没有用,只有不宣之于口的、暗戳戳的可怜才是取胜之法。
哥仨深谙此道。
小崽子们一个赛一个地会毫无痕迹地装可怜,而夙情不知为何更是无师自通,尤其擅长不动声色地散发可爱可怜的气息。
这在凰愿看来,简直像是被欺负了也只是隐忍的小可怜,懂事而惹人心疼。
谁能想到,冷漠端肃、以杀器闻名的序珖神君,在幼年快要结束时,会是这样一条龙呢?
所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凰愿经常被那无辜而纯澈的眼神击中,一不小心总会遂了夙情的愿,出门都带着他。
哥哥们很气,但是哥哥们不说。
由于夙情尚且年幼,身形不太稳定,时常不知不觉间露出龙角尾巴,或是兽瞳,凰愿就干脆直接让他变成小龙的模样,揣在怀中,或是环在手腕上。
居家旅行都很方便。
而阙觞卷中的那段故事,就是在某一次出门时发生的。
曾受银冽所托的凰愿要去中州寻一个物件,恰巧路过入沙漠前的最后一个小镇——
浮沙镇。
凰愿走遍了山川河海,入目之物都只觉得稀松平常。但夙情是第一次来漠北,见什么都很好奇。
然而他除了装可怜,其他时候性子都十分沉稳,面上轻易不会表露情绪,所以也瞧不出对哪样东西特别感兴趣。
但凰愿最是了解自己的小徒弟,从他抿着的唇与下垂的眼就能猜得出其喜好。
既然都出了门,就不要辜负大好的风景。
她索性带着他到处逛逛,让小土龙夙情见一见广袤大地非同寻常的风土人情,体验一下“来都来了”的乐趣。
路过某处茶馆时,两人被里面的香味吸引。
这是一家开在镇门口不远的茶馆,名叫去来,讨的是有去有回的彩头。
名为茶馆,实则卖些小吃干粮与茶水,给进出沙漠的人们提供一个落脚休憩之处。东西不贵又扎实,在本地很受欢迎。
凰愿见夙情的眼神不易察觉地亮了起来,便干脆拉着他坐进去,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不管好不好吃,总归是个新奇的体验。
堂中三三两两的人占了几桌,他们许是当地的居民,各自都相熟,正在低声交谈。
两人五感灵敏,加之旁边桌的人没有刻意避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一人叹息道:“我听说,昨天李叔没回来。”
“镇东的李老头吗?”
那人点点头,无声地应了,眼中有些物伤其类的悲痛,但这同情不过停留了短短一瞬,转而又被朝不保夕的忧愁代替。
“哎,”另一个人接话,“这个月已经有……”他掐了掐指头算出了数,震惊又不确定的样子。
“有三个了啊。”回答的人深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三个……可这才初八啊……”
“是啊,哎,也不知道那里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谁知道呢。”那人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说,“诶,对了,我听说上个月失踪的老于是从那里逃回来的,就在前几日。”
另外几人明显消息都不如他灵通,好奇地围近了点,洗耳恭听。
那人喝了一口冷茶才接着道:“他回来后整日里就说胡话,不是说梦里什么都有,就是一睡不醒。
每次他婆娘提起沙漠,他就要发癔症,死活不肯再回去,也不愿意找别的营生,我看八成是……”
八成是人废了。
但那人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将话放到明面上说出来。
“这……”
听的人很失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