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沾满鲜血的序珖神君,终于成为可以止小儿啼哭的传说,世上无人不晓,无人不怕。
那时他已破渡劫境,龙族的肉|体本就拥有强悍的自愈能力,来来回回的重伤濒死,又反反复复地被陆醉月疗伤治愈,反而更加淬炼了他的神魂与体魄。
这样的夙情只如淬火利刃,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锋利渴血。只是这把利刃失了刀鞘,出剑即是伤人伤己。
然而杀戮过重对修炼会有妨碍,将来渡劫时容易产生心魔,况且凡事过犹不及,重刑重典不是什么好事,若大错小错都一视同仁,只有通向死亡的结局,那么有些一念差池的恶就会更容易滑向深渊,万劫不复。
陆醉月曾认真地劝过序珖不必如此激进,即便是十恶不赦,也应有正当的礼法来约束惩治犯错的人与妖兽。并非是想替恶人求情,但他怕夙情会因为勠力过重而有损道心,也怕受害之人会因此丧失一线生机。
坐在窗棂下的夙情一袭雪白的对襟宽袖,长发未挽,松松地散落在肩头。他不常穿白衣,难得穿一次,倒衬得他周身安宁祥和,只如世外谪仙。
杀戮之时的锋利气质被掩藏在重伤初愈的苍白脸色下,简直难以与平日里宛如杀神再世的序珖神君联系在一起。
便是那些亡魂复归,也要认不出手刃他们的凶手。
夙情无意识地盯着窗外飘离枝头的梨花,一片片宛如落雪,被洒扫的仆役归拢在树根处,堆积了厚厚一层。
陆醉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发呆的那人是否听进去了。
“序珖兄。”他坐到榻上又唤了一声。
最近的序珖状态越发不对。
在他的大肆杀戮之下,人与妖皆有收敛,如今几乎无人敢去作难赦的大恶。
但夙情并没有收手。
他宛如循着丁点儿血味就能将猎物赶尽杀绝的野兽,但凡过往为过恶的人与妖,都尽数被他翻出来,绞杀致死。
在杀神序珖的面前,没有什么可以隐匿踪迹。
“嗯?”夙情回过头来,浅金色的眸子里只有涣散的神思,但又像是在认真思考。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承影说得有道理。”
陆醉月意外于好友的赞同。
但随即,夙情却是转回了视线,偶有飘进窗棂的花瓣被他捻起,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轻笑起来,吐出一句再凉薄不过的话:“又与我何干?”
他并非是因为正经的理由猎杀那些修士与妖兽,既不为天下太平,也不为伸张正义,若硬要说出一个缘由,那也只是为了自己。
陆醉月默然,明白了夙情话里的未尽之意。
陆小大夫来自另一个尊礼循法的世界,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觉得即便有错也应交由刑典律法处置,而非自专独断。
但夙情不是。
应龙活在当下这个以弱肉强食为根基的世界中。
不因惩恶,不因公允,所谓杀尽为恶的人与妖,不过是一个敞亮的借口,让他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所做不错,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面对凰愿也问心无愧。
他需要杀戮。
仿佛是从杀戮中寻求解脱,也从杀戮中获得宣泄那一腔灼心烧肺的悲痛,他并未求死,只不过是不太惜命而已。
“也罢。”陆醉月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劝诫好友的立场。他沉默地将丹药放在桌上,留下序珖一个人,仍旧坐在那里独赏梨花,分毫未动。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序珖神君威名赫赫,有拥护他的人,自然也招致了一大批仇人。
修士也好,妖兽也罢,做过的恶如悬顶之剑,压得他们惶惶而不可终日,一日比一日难捱,却又奈何不了序珖。
某日,有“不知名的修士,偶然撞见猎妖的序珖神君‘重伤濒死’,将神君的行踪广而告之,希望有志之士可以助神君一臂之力,宰杀祸患”的说法被议论纷纷。
一言既出,所图昭然若揭。
“序珖神君重伤难治”的消息仿佛是给无边膨胀的恐惧破开一个口子,这群妖兽纤细的神经终于在这日,被自己的蠢蠢欲动崩断——
它们选择围猎夙情。
听起来靠谱但其实很欠考虑的围猎之策源于一只相繇。
曾居于昆仑之下的相繇,千年前就已开灵智。它喜食人,凡所过之处,尽成泽国,人兽皆不能处[1]。
这么多年来不知祸害过多少地方,是个恶行罄竹难书的东西。
相繇深知终有一天序珖神君的剑刃会劈到自己的头上,也看不惯序珖身为妖兽,却要将同类赶尽杀绝的嚣张。于是它振臂一呼,想要借助群妖的力量,打败“妖族的叛徒”。
一边是单枪匹马,但威望不低、修为不浅的上古灵物。一边是比比皆是,但自认可以聚沙成塔的普通妖修。序珖的伤势仿佛逸散出千里的香甜血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