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和白天一样喧嚣,人们褪去疲惫,带上家人约上三俩好友,随便找家大排档,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欧文小区门口一遛街的大排档,从东头排到西头,人们举杯吹水嬉闹,油烟机在后厨轰鸣不断,早被油烟浸透的小路泥泞黏腻,空气中弥漫呛鼻的油腥味,连绿化带都透着股厨余垃圾的酸臭味。
文珊此刻就坐在酸臭味的绿化带中,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石头,位置很巧妙,她坐在上面,视线前面是李爷爷的店铺,抬头能看见她家的窗户。窗户透着光,家里有人,一个小时前,她躲绿化带里,亲眼看着卢康和大伯母一前一后上楼。
手机震响,是卢康打来的电话,估计是催她回家。
文珊双臂搭膝盖上,手支棱着下巴,没有接电话,望着黑漆漆的单元门楼道发呆。
手机震响合着油烟机的轰鸣声在她耳畔嗡嗡个不停,她却像没听见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脑海里全是下午齐奇跟她谈话的场景——
“你知道卢杰找李今樾谈过吗?”
“知道,李今樾说卢杰暂时不会找他麻烦……”
“你觉得可能吗?”齐奇打断她。
文珊哽住,“他们谈了什么?”
在文珊堵他的那一刻,齐奇其实很想戳破李今樾的心思,想着让文珊知道,或许这样可以减轻一点李今樾暗恋的苦。
当时俩人就站在小阳台上,齐奇手臂搭栏杆上,远处操场传来嬉闹声,文珊站他对面,脸上疲倦尽显,看起来很累,跟那天奶茶店里李今樾的神态很像,齐奇莫名想起曾经李今樾嘱咐过的话。
他说,别让文珊知道我喜欢她,我有点害怕。
齐奇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但最后一刻还是守住了秘密,只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今樾想帮你解决休学问题,卢杰提出条件,要他下跪道歉且离开一中。”
文珊一惊:“李今樾答应了?!”
“不算是答应。他当时没搭理他,直接走了,这阵子一直没来学校,卢杰估计以为他真要转学了。”
文珊赶忙问:“所以他去哪了?”
“回老家了,跟爷爷一起,说是去拜仙人,求个解决之道。”
李今樾到底有没有拜到仙人,文珊不知道,但她知道,休学的事不能再拖了。
一开始她觉得只要她不回去不见张慧卢康就不会被逼着签字,这事也许就会一直拖着,最好拖到她成年或是高考结束。
可紧迫的现状逼迫文珊面对现实,她没办法当鸵鸟逃避下去,无论是为了李今樾还是她自己。
那天,文珊晚自习请了假,给李今樾发了消息让他回来后,又给卢康发打了电话说回家一趟,卢康让她早点回来,文珊淡淡哦了声,电话挂断前下意识想问张慧在不在家,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什么也没说。
等到了小区,文珊开始犹豫,因为张慧。
她坐在石头上看着天色渐灰,又暗,手机从开始的半个小时响一次,到几分钟响一次,直到手机叫嚣着电量即将告罄,文珊抖了抖僵硬的双腿站起来,缓慢地走进单元门。
门打开,是张慧。
“妈。”文珊第一次见张慧没有往日的开心,嘴角扯出难看的笑。
张慧只淡淡嗯了声,转身进了屋。
张慧回到卧室,没有关门,坐床上抱着龙龙喂奶,不知为何,没有像往常笑着逗龙龙,而是沉默着,眼睛看向某处。
客厅里只有大伯母和卢康两人,大伯母端坐在那张唯一的沙发上,卢康蹲小马扎隔着茶几坐她对面,手里拎着茶壶,时不时起身给她斟一杯,嘴里应和着“是是是,嫂子说得有道理。”
大伯母抿口水,瞥她一眼,没说话,稳稳坐着,像是这个家一家之主。
文珊凑近,挨个叫了人,然后站在原地等待卢康的责骂。
罕见地,卢康什么也没说,抽了口烟,唉声叹气地说:“文珊啊,你来这个家里有十年了吧。”
文珊没说话,视线不自觉往敞开门的卧室瞥,张慧像是没听见客厅的对话,低着头看龙龙喝奶。
“这十年里,我们家没少你吃,没少你穿,还让你进一中上学,可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什么。”卢康抖了抖烟蒂,灰白色的烟灰落在沾了水的茶杯里,发出滋滋声。
卢康柔缓的语气让文珊有点恍惚,更多的是可笑,她感觉在看一个黄鼠狼向它豢养的肥鸡说着最后的死前慰问。
下一秒,卢康痛心疾首地说:“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文珊笑出声,“我做什么了?是家务没做好,还是……没有乖乖听卢杰的话,做他的童养媳?”
话音未落,卧室传来一声咚响,张慧手里的奶瓶脱手,重重摔在地上滚进床底,龙龙被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嗷嗷大哭,张慧忙将他放床上,沉重笨拙的身躯趴在地板上,伸手去够床底的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