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约的里屋向来清闲,此刻人来人往,俱是忙得脚不沾地。
李太医写下药方子,嘱咐药童煎药;庄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一面用干净的湿帕子擦拭苓苓额头的虚汗,一面不停用白布清洗血迹。
浓烈的血腥味立时飘溢而出。
许是因血腥味的刺激,一旁暗自看好戏的魏汐月忽地一阵干呕,体内的内脏几乎都要吐出来一般。
庄夫人心疼地锤锤她的背,暖心道:“别是受惊了吧?一会儿吃一剂安神药!”
李太医极有眼色地上前搭脉,细细一听脉象,片刻后,喜道:“恭喜公主!您这是有喜了!”
魏约眸光半明半暗,视线锁定在魏汐月身上,好似从未认识过眼前的女子。
汐月口口声声说嫁给白衡,是因为要满足容太妃想眼看着她嫁人的心愿,她真正爱的人是他。
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信了她。
庄夫人欣喜地握住魏汐月的手,扶着汐月坐在一旁的海棠绣凳,双手合十道:“今日,总算是有一桩好事了!”
魏汐月战战兢兢地坐在绣凳上,抬眸望向魏约,可他的眸子却紧紧盯着睡榻上的叶苓苓,半分余光都不分给她。
魏汐月从来没见过这么冷肃的魏约。
也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谁都是冷言冷语的,从前对她是要把她宠到天上去的。
眼下,只是恢复了他在人前本来的模样。
她的心立时没了着靠,她得立刻抓住海上的一块浮木,必须说点什么。慌乱之下,娇软的声音甜得沁出水来:“皇兄,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魏约定定地看进她的眼睛:“当然是恭喜你和驸马。”声音冷冷的,像是夹着风雪。
说罢,魏约转身离去。
他印象里的汐月,一直是十一岁那年,在大慈寺外遇见的,那个勇敢善良又灵动的女孩。
那年,他被其他皇子欺负得很厉害,众人将搜了的斋饭一齐倒入他的脑袋上,狠狠踢他,怒骂道: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小杂种,快把这些剩菜剩菜都吃了去。你这样卑贱的人,只配吃这些脏污!”
领头说话的是先太子,魏炀。
几个小孩子正要用石头往他身上砸的时候,一个一身青绿锦袍的小丫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用红木做的弹弓将小石子一个个反弹到几个皇子身上。
魏炀那会儿不过大他一岁有余,气急败坏地围住小丫头。
小丫头不知哪儿学的弹弓,一投一个准儿,故意往一群皇子们的膝盖和胳膊肘打石子,疼得他们哇哇直叫。
魏炀气得失声痛骂道:“你哪里来的小丫头,知不知道我们可是皇子!”
小丫头眼睛水灵灵的,滴溜溜直转,抱拳叉腰道:“我可还是公主呢!”
说着,便拉着倒在一旁的魏约,往大慈寺的后山跑去。
几个皇子的膝盖及双腿都被石子打中,疼得跑不动。小丫头领着魏约健步如飞,悄悄躲在一颗巨大的杨树下。
魏约怔愣地看着小姑娘圆鼓鼓的脸颊,那时他被欺负得性格古怪,轻易不跟人说话,那天他只呆呆地问她:“你的弹弓能不能送给我?”
小丫头舍不得地紧紧捏着红木弹弓,见魏约满眼期待的样子,将弹弓塞进魏约的手里,眨眨眼睛道:“你是不是想用弹弓,对付欺负你的人?”
“嗯!”魏约的小脑袋重重地点了个头。
小丫头大方地挥了挥手道:“那就给你了!我以后还会让哥哥给我做一把!”
魏约如获至宝,两人躲在杨树后说了好些话。入暮时分,小丫头终于被出来寻人的嬷嬷逮住了。
后来,魏约才知道那天在大慈寺遇到的女孩是汐月。那一年,汐月刚被金吾卫从民间寻回,那天正好在大慈寺落脚歇息。
以后的岁月里,汐月送给他的红木弹弓一直陪着他度过最黑暗的时光。
他每每被魏炀欺负时,就想到那个生气蓬勃的姑娘,他知道她一定会反击的。
他亦是如此,他的反击永远一击致命。
因汐月从民间被寻回,既不识字又不懂礼数,被太后拘在东都行宫,一待就是三四年。自从大慈寺匆匆一别,他好几年没见到汐月。
直到汐月从东都行宫回京师后,他猛然发觉,汐月的模样性情都换了个人一般,变得更为安静温柔。
她永远浅浅地微笑着,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有一次,他送给汐月一把珠翠镶嵌着的金弹弓,满眼期待地盯着小姑娘的眸子,希望她能想起那一日大慈寺初见的往事,汐月却柔柔一笑:“这个弹弓真是好看!”
她忘了。
魏约冷冷地垂下眼眸,也是,只有自己还记得过去种种。
若非他记仇,将往事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将魏炀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