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之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上冰,獭祭鱼,候雁北。
一道雪水飞瀑从千尺高的悬崖上落下,砸出的水汽氤氲蒸腾,环绕着溪流弥漫开团团白色的水雾。
祝柔闭眼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任激烈的瀑流冲刷她血污的身体。
巫祖,大王请您回去。大巫恭恭敬敬地跪在岸边。
为何要杀人?祝柔的声音很轻。
大王有令,巫祖一死,十人祭;再死,百人祭;再死,千人祭;复死……万人祭。
庶青恳请巫祖回到咸阳。
你伤了他,若不施治,病入膏肓便无药可救了。祝柔望着水流。
请巫祖饶恕,弟子也没想到,锥翅蛊两日就发作了。我这就请名医施治。
他是什么人?竟能让巫祖挂在心上。在进入云梦山之前,她曾卜了一卦,卦象所示,此次请巫祖现世,会和一个男人有关。正因如此,才留了他一条小命,巫祖也真的被他找到了。
你告诉秦王,仲秋之月,我自会入秦。江原,把他交给我。活着的两个孩子,还请你放了。
诺。
鬼谷的事,你如此兴师动众,却一无所获,要如何向云申君交代?
巫祖放心,不过受一点皮肉之苦罢了。
西山上,有一只一尾九绺的奇狐,可把它送给云申君。
祝柔起身穿上为她备好的常服,一只手按在庶青的肩上:身在楚国,万事小心。
诺。
她真长了张令天下的女人都会嫉妒的容颜。庶青十五岁便拜入阴阳家门下,有三次巫祖亲授的机缘,二十年过去了,她一点儿也没老,跟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难怪秦王念念不忘,她本身就是稀世珍宝。如果能成为她这样的女人,这辈子也死而无憾了。
昏昏暗暗的营帐内,一个士兵进来点亮了油灯。
江原奇了怪了,自己明明做了阶下囚,除了不能离开帐篷以外,怎么这待遇却像是上宾才有的。每日都有素菜米粥送来,还给换了一身干净的古人衣服。不过他没什么吃饭的胃口,那毒虫啃了他的胃,腹中总还隐隐作痛。
这两日风餐露宿,跋山涉水,久未睡过好觉了。江原一睡就睡了两天,可现在觉是睡够了,却没有什么事情干,便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道结和暖怎么样了。
江原回忆起那一个个面容扭曲的少女人头,心中一颤。
还有老师。
余教授和妹妹是他最亲的人啊,还有他的那些好兄弟。他们到底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操纵的?江原强迫自己仔细回想那晚的细节,希望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过往的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
江原的爸爸是一名考古学教授,在一次新疆无人区的考古任务中遭遇意外离世,妈妈也在五年之后郁郁而终。
余教授是爸爸多年的好友,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就一直明里暗里资助他们一家人的生活。那一日,十六岁的江原在妈妈的葬礼上无所适从,妹妹一直在号啕大哭,亲朋好友都在围着她转。
余教授的头发又比以前多白了一些,他走到江原面前:孩子不怕,你和筱筱,还有我。以后,你们俩就是我的孩子。
我和筱筱是他的孩子。
江原闭上眼睛,实在不愿想起那晚的残酷恐怖。
算了,忘了吧。自己流落战国,不知如何回去,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真是荒唐可笑。
江原听到脚步声,抬眼向帐帘看去,又来了几个士兵,二话不说就蒙上他的眼睛,双手双脚一捆,被两个人架在肩上扛了出去。
怎么?要半夜里斩?江原不知道自己又要面临怎样的命运。
过了约半个时辰,士兵们把他扔在地上,脚步声慢慢远去,好久没有人的动静。
只有一波一波浪潮的声音,他五指往地上一抓,是潮湿的沙子。
自己在河边的沙地上。
一只手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纱布,江原定睛一看,是祝柔。
她的脸上洗去了血污,露出了一张洁净的脸。她还穿着一身新的青石灰素色裾裙,长长的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像是逃难出来的。
谢谢,又是你救了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
等我?
你愿意陪我去兰陵吗?
江原记得,楚国兰陵,是荀况聚徒讲学之地。
你去那里干什么?
那里有一位名医,可以医治你的胃伤。
我的胃伤……她竟然对自己的伤势这么上心。祝柔……祝柔……巫祖祝柔?
为什么,你这么帮我?
祝柔不答,只是低头沉默。
江原侧头看向大河之水在明朗的月光下滔滔不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