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并不是很好,但她偏偏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坚持了下去。
杀掉太宰治,杀掉森鸥外,杀掉魏尔伦。
哪怕身体残缺,一步步爬上高位,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她必须有个若即若离的目标在面前,不然一秒都撑不下去。
即使是在魏尔伦的亲友面前,她也毫不掩饰。
但作为临时的老师,兰堂清楚地知道,无论她做到何种努力,面对魏尔伦都只能是螳臂挡车。
真正有能力在里世界站稳脚跟的那一天,下了场大雪,他的学生请他到酒吧喝一杯庆祝她成功毕业的酒——
“还是不肯放弃吗?”
“嗯。”少女的神态自若,即使眼前的这个人下一秒就能要她的命。
她只是反问道:
“这和您当年做的选择有区别吗?还是说,他回到法国之后做出的一系列事,您都能提前猜中?”
他皱了皱眉:
“不,你不理解,他……”
“老师,”兰堂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她挑眉笑了,“您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似乎是有些醉了,自顾自地说着:
“因为,人类之间是不会有这样毫无保留的感情的啊。”
“真是……可悲……”
兰堂也愣了。
正因为魏尔伦不是人类,他才会在学会人类带有功利性的情感交换之前,将最赤诚最毫无保留的感情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亲友——然而,当这份过于热烈的情感反转的时候,同样也是世间最深刻的恨。
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感情。
人类可以存在深情,却也太短暂,最幸运与最不幸是能够同时叠加的。
在他年少轻狂被残酷的战火打击得找不着北的时候,他遇见了新生懵懂却已经学会了残忍的黑之十二号。
耐心地一点一点教导他,就像是在教导从前的自己。
这个时候兰堂才恍然大悟般回忆起过往种种,不知心里作何滋味。他的视角之下理所当然说出口的那些道理,是他曾经一字一句教过魏尔伦的人类的规则,也是他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束缚。
在这个世界上,魏尔伦可以拥有很多个人类朋友,但他只是需要一个同类,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同类。
可笑的是,他作为他的亲友,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其实这三兄弟都一个样。
执拗又天真得可怕。
只不过是成长的环境不同而已。
“等等——”
被叫住的时候,少女已经起身走到了门前。就算被叫住了,她也没有转身,依然保持握着门把手的姿势回答了。
“你没有后悔,变成现在这样吗?”
“没有。”
“像是要是没有认识我的话就好了,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没有。”
“你是不是想回到那天以前……”
“没有想过。”
然后她推开门,走入冬季的寒风中,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雪色里。
环境的力量是可怕的,孤零零的在陌生的世界去摸索,只有被同化的份。
残酷的世界一直都客观存在,过去以穿越者的身份去嘲笑井底之蛙鼠目寸光的时候,她忘了自己也在这个“可笑的平衡”里生存。
她好像一开始高高在上地旁观着这一切,一个小计谋就让流浪乐团声名鹊起,想巴结官方就可以转手让乐团成为慈善机构趋之若鹜的上宾,随手救个人都是芥川龙之介这样的重要角色,结交的都是占据重要戏份的人气角色,连她最落魄的时候都是有人敬仰欣赏的,有人愿意无条件追随的,根本没有像“羊”的那些成员的过往一样,自尊被践踏,整个人不得不匍匐在地下求一口气的时候。
直到再次被整个世界所塑造,几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人类的脑浆崩裂溅到脸上时能够冷静地擦干——她成了那个让外人闻风丧胆的特别行动小组的队长“鸣”。
她可以在众人面前装作释怀,可以强迫自己平静地面对一切,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根本无法放下,那样最是痛苦,也最是煎熬的。
宁愿清醒也要痛苦下去,这是她自己选的。也只存在两条路——
要么成为时代的一部分,要么成为时代的祭品。
然而和魏尔伦不同,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够理解她的同类。
因为清醒,所以才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