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很,她没喊他哥哥,也没哭闹,冷静得让他害怕。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听不出她的脚步声了,又或者说,她变了太多,也瘦了太多。她长高了,也长大了些。方才的脚步一听就是习武之人的脚步,她是不是又偷偷练武了,待自己是不是又如此苛责?陆念禾不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短短时光里她就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陆念禾在军中短短几个月养出的威压,让他胡思乱想时都带着些气势。殷清川以为他不愿意见她,有些着急地辩解,“我求着姑父来的,他答应了,你不必问责我,我并不是私自离京。”
陆念禾语气大变,眼神有些惊惧,提起将领的姿态就开始质问她,“你去找了皇上?你和他说了什么他肯放你来北疆,你疯了吗?他是什么样的人,北疆是什么样的地方,刀剑不长眼的前线,你不怕死嘛?”
“或许正是因为太当回事,才愿意置之死地求一线生机呢?”殷清川死死攥住他的小臂,仰着头看他,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她才十几岁的年纪啊,见她这副勇往直前不管不顾把软肋往前送的样子,陆念禾心中痛的要死,想到她不知求了皇上什么才溜来的北疆又有些气结。
“你不该来这里,我说了我跟着晋王,以后不管发生都再与侯府无半点干系,你来到底要干什么?”他终于受不住了,口不择言地对她吼道。
殷清川面对这样的言语,仿佛自虐一般,不躲不闪地上前,望着他,“我来要一个答案!我不信,你离京前说的鬼话我一点都不信,哥哥……我不信你认识了晋王短短这么些时日就对他忠心耿耿硬要追随他跟着他来北疆,我不信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就这样背叛我抛下我!你说你厌倦了将军府的落败,可你明明当年是那样忠于将军府,你若是有苦衷,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陆念禾简直无法面对这样的赤诚和逼问,她仿佛像血脉觉醒的小兽一样,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乖巧,事事都听他话了,横冲直撞地只顾着撕咬,这让陆念禾心里无端觉得慌张。
“将军府?当年的将军府与如今的将军府一样嘛?以前是我心肠软,觉得自己身上担着将军的嘱托,要照顾你,陪着你,可我自从当了伴读,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之后,我如何才能甘于平庸?我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为什么要甘心陪着你一个小娃娃玩着兄妹情深永不分离的家家话?皇上与晋王予我好前程,我凭什么不应?倒是你,幼稚地往北疆跑,去找皇上求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很窝囊?我求我的前程,你添什么乱?皇上不喜欢太子殿下,我还要因为你们这些情意赔上我的一生嘛?”
真是奇怪,这一年里,他仿佛把这辈子都没说过的重话都讲出来了,冷言冷语说得多了,竟然就不觉得有什么痛心了。
从前,他从前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跟殷清川讲的,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像自己了一样,像个木偶一样演着别人期盼见到的角色。
殷清川那个时候,眼神清澈的比星星都亮,都更坚定,陆念禾很难想象素来软弱的她是怎么撑着一口气追到北疆来的,就为了听他是这些辜负他的话嘛……
“好!原来在你心中我一直是个负累是嘛?没有我这个妹妹你心里恐怕更自在前程更广阔吧……”殷清川缓缓闭上了眼,听到他亲口说,心里才结束这凌迟一般的刑罚,良久才脱口而出。
“好,我成全你……陆念禾,从此你我一刀两断,日后相见,也是陌路人了。是我不听太子哥哥的劝非要来闹这一遭,是我对你心怀可笑的期望……往后你走你的青云道,我行我的独木桥,祝愿陆将军,得偿所愿。”
她行了个军礼,转过身扬长声音对他说,“我会让你知道,你今日的选择是错的,我会让你知道,太子哥哥不是一个占着嫡出身份无能懦弱的皇子,我会让你知道,将军府不管剩多少人,都不会变成你所以为的那样。你愿意跟着谁跟着谁,北疆需要你,大夏需要你,战事凶险,但不管怎样,你给我活着看到那一天。”
说完,殷清川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念禾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月华照耀出她的轮廓,逐渐模糊。
他还没来得及问问她,再次回到这里,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念爹娘,会不会做噩梦,会不会掉眼泪……。在夹杂着血气的风里,他亲手把他养大的妹妹推开了,让她最后一丝尚未封存的信赖与期望泯灭在他刚刚的冷言冷语里。
抱歉,清川……我宁愿你恨我只是背叛,也不愿意你知道我们从小长大的情谊,就是个虚假的笑话。
陆念禾当时有些自嘲的垂头笑了笑,她向来都是如此,长了张清清冷冷的脸,看着毫不在意世间事,实际上对于身边人身边事,容不得一点沙子,什么风波乍起,什么迷障重重,死也要撕开来看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