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说他与父亲有旧,二十年前他也在金安为吏。
“我见过你。”
这些话让他心中总有些情绪在荡,可被大火焚烧过的记忆依旧会刺痛,往事明明经历过却永远离自己很远,有时又很近,但总是朦朦胧胧,他想去掀开那些迷雾,可最后,就如同现在这般,化作一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任意见状垂下眼眸,“不记得好啊,老朽也不想记得……”
“那是一个十年难遇的灾年……”
家默慢慢抬起头,任意的话入了耳,他眼前也渐渐织出一些覆着黄沙颜色的旧忆,是田间地头,是干涸枯槁的庄稼,是他拿着那还带着鲜艳颜色的算筹在地上写写画画,是父亲缓缓抬头,皱着眉的忧愁……
他嘴唇微微翕动,长而密的羽睫忽闪,双眉拧在一起要靠近,一双眼好似被那记忆中的黄沙迷了,染了点儿水雾薄红。
他还记得来意,心中激荡又全化作言语:“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写过《丝绢全书》!”
“那本书是你父亲所著,老朽恰好看过。”
任意当然记得那本书,敦诚将此书托付于他,陆大人也曾向他要过,还有,陆嫣然……
昨日到的不只有邓思齐的信和牌票,还有一个作了男装打扮的陆嫣然。她来寻自己,并非是为了家默,更多的是为了陆大人。
“你还记不记得里面内容,有没有记载推步聚顶之术?”
无论是昔日的敦诚和陆大人,还是今时的家默和陆嫣然,抑或是他自己,一直都与这本书有着联系,连带着同人丁丝绢这件事有着联系……
可是昔日往事历历在目,敦诚夫妻二人火场身殒,只留稚子……陆大人也在火场殒命,且依着昨夜那陆嫣然的话包括她的行事,可知这陆大人也是去的不明不白,独留孤女,清楚地背着那旧事,要继续他们没有走完的路……
他虽能理解,也是赞叹,可还是不愿这些小辈涉险,如今家默已然再度挑起人丁丝绢案,还问他《丝绢全书》之事……只怕也是个要铁了心将那路走下去的。
【“旧事当真如此重要吗?如何不能过好眼下的安稳,非要涉险?”
“旧事当然重要,眼前的安稳不过是麻痹自己的假象,请任主簿相信,非只我一人这般想,我夫也是如此,您若问他,也会是同样的答案。”】
昨夜陆嫣然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同她那双坚定明亮比之星辰光辉也不弱的眼睛一样震人心魄。今日看着家默,那眼角的疤象征着尘封结痂的旧事,可他知道,那件事永远都在,并不会真正地被时间消磨……
家默的眼睛也很亮……看着那双眼睛,他出言:
“帅家默,老朽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家默皱眉,“什么交易?”
任意还是不想家默就此踏上那注定艰险的路,“你撤回人丁丝绢的提告,老朽便把书中能想起来的都告诉你。”
可就和陆嫣然说的一样,他们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家默一开始低下了头,点了点,闭眼,忽而又笑了,也不再看他,直接离开了。
“这就是你的答复吗?”
家默停下脚步,也不回头,这便是他的回答,“那本书对我很重要,但人丁丝绢对我更重要。因为它是错的,而错误必须改正。”
任意站起来,看着家默离去的背影,还想做最后的嘱托,“那关于这本书的事,你以后就不要再跟人提了!”
“敦诚啊,没想到二十年后,他还是走了你的老路啊……”任意笑了,这笑容有欣慰也有可惜。
昔年一起为吏丈田,也想着来日,如今他真的运气顶天,做了一县之主簿,可答应敦诚的客,始终没能请上。
敦诚啊,家默长大了,也娶妻了。他们又一起走了你和陆大人都没能走完的路。
但愿这次,这些孩子不要重蹈覆辙,但愿这些孩子,最后都能得一个安稳。
——昨夜,万成——
【入了夜,任意看着摆在卓案前的牌票和信,长叹出声,忽听得外面通传有人拜访。
“那人有说是谁吗?”
“爹,外面那人是个公子,自称姓陆,说他父亲与您有旧,曾通信来往过几回,不过后面就慢慢断了联系,今日拜访,特为叙旧。”
任意听了虽疑惑,还是将人请了进来,“敢问这位公子是?”
嫣然行了一礼,而后出言“家父陆嵩亭。”
任意眼神一振,陆大人仙去后,确留下一位公子,不过那公子……一言难尽……不像是面前这位。
“可是陆睿然陆公子?”
嫣然一听这名姓,就抬眼去望任意,撕去乔装而贴上的胡子,看一眼左右,任意会意后就先将人支开,等就剩她与任意二人之时,她才换回了原本的声音。
“非是公子,而是孤女。”
夜凉如水,声音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