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天气,寒风凛冽,窦荣已在院中跪了半个时辰。
一阵阵恨意涌上窦荣的心头。
自古至今,拥立皇帝者,便就等同于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父亲活了大半辈子,这点道理都不曾悟得。储君之争,人人避而不及,他却倒好,竟然自以为是去拥立出身不高的睦衍为太子。太子加冕典礼一毕,立马就被朝中所谓的忠臣弹劾,认为窦佩已经位高权重到可以轻松左右太子人选。如若不加牵制,长此以往,只怕江山不稳。皇帝听了这些谏言,寻了个由头收了父亲的兵权,明升暗贬,赐了个安东将军的虚衔,彻底将窦佩闲养在家。窦荣心里实在憋屈,替父亲磨墨时在旁嘟囔了一句:“君主不贤则难奉。”父亲竟就这样动气,二话不说就让他在雪天里跪在院中反省。
窦荣心里冷笑,纵使父亲如此赤胆忠心,别人看来也只是做戏。
母亲闻声赶来,却也劝不住正在气头上的窦佩。母亲想给他披件大氅,铺块跪垫都被窦佩喝住。只好一会儿在房里掉泪,一会儿又回廊下泪眼盈盈地看着跪在院中的窦荣。一时之间,窦佩卧房两旁的廊下站满了家仆。
正是寒冬腊月冻死人的天气。莫说常人,就连自幼便习武的窦荣此刻也快撑不住,膝盖处传来的彻骨的痛几乎令他立时就要昏倒过去。
正在咬牙坚持之际,见一人身披粉色貂皮大氅径直向他走来。窦荣看清来人,心里对父亲的恨意不免又添了一分。
来人是张苞之女张月隐,正是他一年前笙箫鼓乐大吹大擂八抬大轿抬来的嫡妻。
父亲一生专横顽固,向来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因此即使是自身的婚姻大事,他也未能在其中插半句嘴。
父母亲左挑右选了大半年之后终于选定了张苞的女儿。他纵横京城这么多年,从未闻得张苞还有一女,想来资质平常,所以不甚出名。新婚当夜,他在灯烛之下,略忐忑地揭开新娘的喜帕,喜帕一落,他心下便一凉,果然相貌平平。
兴趣顿时大减,新婚之夜草草了却了夫妻之事。父母亲大张旗鼓地选了这么久,竟就选了个这样的儿媳,指望他跟这样的人举案齐眉,简直妄想。自那晚后再无踏进过卧房,京城里多的是需要他抚慰的娇姐美娘,他可抽不出多余的时间陪她。
窦荣内心疑惑道:“她怎么来了?”
张月隐在众侍女的簇拥下急步走来,扑通一声在他身前跪下,声色凄惨地道:“相公,你就跟老爷认个错吧,免得在此受苦!”
实在是在捏着他七寸让他动怒,窦荣几乎是从齿缝中吐出一字:“滚。”
张月隐却丝毫不以为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继续高声喊道:“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窦荣厌恶地正要一把推开,却见月隐从怀中掏出来两块又厚又烫的垫子迅速塞进他膝下。又将一个薄汤婆子塞进他怀中。粉红色的大氅正好挡住了窦佩卧室的视线。一股暖意慢慢从膝盖处,从怀里传来。
她一边塞一遍继续夸张地喊道:“这么冷的天,我去求老爷给你披个大氅吧!”一边又冷静地轻声道:“你且撑住。”
窦荣看着眼前这人转换自如的两幅面孔,一时愣住,不知所措。心下暗忖:“该不会是他冷落了她许久,张月隐气傻了?“还未来得及发问,张月隐已跪于卧室阶下:“公爹,雪下得这么大,求公爹网开一面,让相公进屋吧。”
窦佩余怒未息,单衣走出房门,怒斥道:“你一小妇人家懂什么!也敢来劝!今日就让他在这雪天里好好跪满两个时辰!好让他明白,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顿了一顿,又痛心疾首道:“荣儿如此放荡不羁,也有你一半不是,作为正妻你未免也太懦弱了些!荣儿言行有失,你就该善加劝导,万事皆由着他性子来,你们二人哪有半点夫妻的样子!”
张月隐连连称是,而后又小心翼翼道:“公爹息怒!雪下得这么大,容儿媳给相公披件厚衣吧,好歹遮些寒意。”
窦佩气得眉毛倒竖,喝道:“还敢替这逆子求情!若再多言二人一并受罚!”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满院的家仆厉声命道:“今日谁胆敢背着我偷给荣儿披衣服铺垫子,即刻乱棍打死!”说罢瞪了一眼窦荣,恨恨而去。
窦荣只好老老实实跪在院中,两个时辰之后,腿脚已僵硬的似乎感受不到存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被两个小厮半抱半抬到卧房,里面早已被烘得像只火炉,侍女们一边锤腿按背疏通经络,一边拿着滚烫的毛巾拼命给他驱寒,母亲摩挲着他膝盖直掉眼泪。他望着身前跟侍女们忙得团团转的张月隐,心里暗暗道:“幸好张月隐送来了几块垫子,不然他就真的撑不住跟老头子求饶了。”
自上次被父亲罚在院中反省之后,窦荣性子收敛了许多。具体表现就是他去花街柳巷寻快活的时候也知道掩人耳目了。
今日王侍郎千金出嫁,父亲拿着喜帖赴宴,本欲带着他同去,他推说腿疾未愈,佯病在家,父亲前脚走出府门,他后脚就春风满面地走进老地方。